对于《雪山之家》中的镜头运作模式,我们并不陌生。在侯孝贤中后期的作品中,摄影机镜头从原先的固定机位开始左右摇动起来,这看起来很像是手卷观览方式的一种影像实践。如果说,固定机位让镜头获得了观察者的目光,那么左右的轻微摇动则让镜头获得了一种机械性,这种轻微的移动保证了镜头可以处在人为性(目光)与机械性的中间位置。正是借助这种方式,侯孝贤开发了两种特殊的影像类型:饱和影像和松弛影像。
在《海上花》中,影像因为镜头前物像的不断加剧而趋于过饱和的状态,观众简直不知道应该关注人物间的对话,还是丰富的肢体动作。侯孝贤还原现实复杂质感的方式其实很简单:即让每个角色都处在自己的行动中,而不让戏剧冲突集中在画面的某一信息点上。我们可以发现,这是让观众感知失效的方式之一,如此观众只能被动地让影像信息进入大脑,去体验而不是分析。
但在《咖啡时光》中,情形又发生了转变。影像不再饱和,相反它不断被稀释。空间环境被加入进来,并不断放大。这是电影里所出现的摄影机极度缓滞的运动,画面中出现的往往是一个或两个人物,做着最为稀疏日常的动作。影像的这种松弛感因为戏剧冲突的消解而加剧,整部电影即环绕着女儿怀孕这一动作建立起来,没有更多的动作让影像绷紧。
如果说《海上花》还原了日常生活最为紧致饱和的一面,那么《咖啡时光》无疑站到了反面,它让现实生活中稀疏的日常景象以最松弛的方式展现了出来。
《雪山之家》中发展影像容量与影像密度的方式实则与侯孝贤一脉相承,但区别仍然是明显的。《雪山之家》中的摄影机镜头虽然同样也在左右摇动,但它更加地剧烈。摄影机不再是像侯孝贤电影中以同一的频率轻缓移动,此刻它紧紧地跟随角色在室内空间的走动做着剧烈的摇摆。这样,也就使得摄影机自身的机械性掩盖了人为性。它脱离了一种事先的目光设定或掌控,转变为相对独立的运动机器。可以说,镜头获得一种自我意识,逃脱了导演的掌控。
这是问题的根源,观众的观看被投射进摄影机的自我意识中,只能跟随它去揭开在这个窄小密闭的家庭空间中发生的一切。观众不再有像在侯孝贤电影中拥有的自主性,可以自如地去选择、接受并诠释画面中丰富的信息。观看《雪山之家》成了一种被迫的举动,不得不接受它强加于你的信息。
《雪山之家》的影像虽然也曾一度饱和,但这是一种虚假的饱和。与现实的复杂相背,是一种人为创造的戏剧饱和。他来自于导演的复杂调度(值得赞赏),却丝毫未考虑观看的可能性。它虽然有较高的影像密度,但其影像容量却相当匮乏。整部电影并没有发生太多关键信息点,而是淹没在日常松散的琐事中。这不是精致影像,而是一种松弛影像。
《雪山之家》以饱和影像的形态构筑,结果却获得了松弛影像。这说明了饱和影像与松弛影像并不天然地对立。饱和影像对应着稀释影像,而松弛影像对应的是紧致影像。大多数情况下,这两者间有一一对应的关系。但在某些特殊的情况下,以下组合也是可能的:饱和影像+松弛影像,稀释影像+紧致影像。前者就是作为失败案例的《雪山之家》,无聊与片长成正比;而后者我们应当拿出《四次》这部杰作作为特例,赞叹它的创新性。

雪山之家Sieranevada(2016)

又名:耐人寻味的追悼晚餐(港) / 失控的晚餐(台) / Sierra-Nevada

上映日期:2016-05-12(戛纳电影节) / 2016-08-03(法国) / 2016-09-09(罗马尼亚)片长:173分钟

主演:米密·布勒内斯库 / 朱迪思·斯泰特 / 博格丹·杜米特拉克 / 达娜·多加鲁 / 索兰·梅代莱尼 / 安娜·琼泰亚 / 罗兰多·马特桑格斯 / 卡特琳娜·莫加 / 马林·格里戈利 / 塔蒂阿娜·伊耶歌 / 安迪·瓦斯卢亚努 / 瓦莱尔·德拉克扎 / 

导演:克利斯提·普优 / 编剧:克利斯提·普优 Cristi Pui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