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19-06-25

容膝 • 撒旦探戈:这世界会好的，因为还有《撒旦探戈》

这部电影最有名的宣传语来自著名作家、文艺评论家苏珊·桑塔格说有一部电影“片长七小时却每一分钟皆雷霆万钧，引人入胜。但愿在我有生之年，年年都重看一遍。”
《撒旦探戈》是活着的大师之作，一部7个半小时的电影，而且每一分钟都不是摆设，这样的电影有毒，看过之后省钱——眼光和口味都高了，一般电影很难再掏钱买票。
这样的电影对观众是有要求的，他根本不在乎要设计一个动人心弦的开头下钩子吸引观众吊胃口，才不呢，大师级的导演从一开始就想把观众赶跑——没有演员的脸，没剧情，导演给我们看了足足几分钟之久的破败农庄，坑坑洼洼的烂泥地，叶子掉光了的枯树枝，阴暗的天空，茫然行走的牛群，不知哪里跑出来的几只鸡，乱七八糟钉住的木篱笆，斑驳剥落的墙壁，哞哞的牛叫，呼呼的风声，一切就是一个字：丧。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第一眼看到就觉得亲切，唤起记忆中的某些瞬间，某个冬雨后的乡下村庄，镜头移过这些毫无生趣的谷仓牛棚，烂泥污水，牛棚里走出憨憨的奶牛，污水里倒映着枝桠和天空，亘古不变，亿万年前如此，亿万年后也还是如此，没有希望没有变化，也许艺术世界里东西方是相通的，镜头里剥落墙壁上诗意的屋漏痕有时光的包浆之美，掉光叶子的枝桠是倪瓒笔下的六君子树……
一个开头就已看傻，大音希声，大象无形，我心中狂呼怎么可能，这样就可以拍出渺渺茫茫的宇宙感，就能拍出心中的空旷和荒凉，拍出没着没落的“无立足境，是为干净”。
极致的美不是表现是呈现，不是鬼斧神工是自然造化，是“看山是山，看水是水”，是女孩挂着一张零度表情的脸跟这个世界彻底决裂，抱着小猫的尸体走了一夜去教堂，最后被所有人欺负抛弃的小女孩抱着已僵硬的小猫在教堂废墟上绝望自杀；是男子喝了一夜的酒，即兴吟诵神圣的诗篇，在路灯下踩着自己的影子远去；一群充斥着混混的小酒馆里，有人在吟宇宙的诗；是一匹掉了毛的瘦马载着老人在风沙中奋力奔跑；是风烛残年发须斑白的父亲在桌子旁坐下来，像梵高笔下《吃土豆的人们》，虔诚地剥去土豆的外皮……只是父亲的手剥土豆皮，就足以让人动容
导演让剧情退后，让明星演员退后，让配乐退后，而美术师和灯光师、摄影师走上前成为主角，导演给开口奶吃坏了的人们看什么是纯粹的电影和导演，给习惯了美图滤镜的人们看什么是鸿蒙之初的光线、天才的角度和构图，给听多了各种自作聪明的背景音乐的人们洗耳，用专属于他的镜语作画。陈师曾说其实古代那些大家们平时也多用润笔，枯笔渴笔焦墨也就是偶尔为之，但一用就是神来之笔，纯用枯笔焦墨，却是一见销魂的好山水。
片中两个坏人出场伴随着一路垃圾，还拍出美感，这是什么脑袋想出来的？
好奇怪，看一个外国导演的电影，却总是让我想起中国人的艺术，电影虽然有7个半小时，却惜墨如金，是老僧入定，是枯山水，这样的电影一出手就独步天下，一开头就苍老，就有皱纹，藏着参透天地的大智慧。
这样的电影忽然给了我别样的信心，这个世界还有救，还会好，因为这世界还有《撒旦探戈》，还有美。
比如一个潦倒的胖子和拉开的抽屉，都能拍这么美。
虽然导演用一生在表达毁灭和死亡，但我分明从每一个镜头都感受到那充满了同情和爱的凝视，一个给傻子、妓女、酒鬼、骗子、奸夫、失业者、破产者、垂死者、土豆、死猫、瘦马、蜘蛛、呵欠、烂泥……等等以尊严感的导演，他用一生在思考和追问，也用一生在爱，在起舞，哪怕是撒旦，也有探戈。
电影《长江图》导演杨超老师。他说“7个半小时对于一部电影来说有点长，但对于一个时代来说，也许还不够。”他说“我们都不完美，都有缺陷，大师选择用创作对抗人格缺陷。”他一再说到这部电影的“美”，“好看”，“天启”，他是导演是教授，但在说到自己喜欢的导演和电影时，他就是个可爱的超级粉丝和影迷。
他说，中国有一个导演学到了这位大师，最接近，他给我们看他的作品《大象席地而坐》，只是这个年轻的导演自己再也不会知道了。
欢迎加入撒旦俱乐部，杨超导演用好听的嗓音说。
又：
从文学角度，这是一部匈牙利版的《百年孤独》和《追忆似水年华》，野心勃勃的导演镜头里的匈牙利农庄也是一个马孔多小镇，如果你喜欢马尔克斯的魔幻现实和普鲁斯特的巨细靡遗，”这个农庄与世隔绝，最近的教堂在西北8公里，而且最糟糕的是不但钟没了，钟楼也倒塌了”，唯一的知识分子医生，承担治疗和健康功能的象征，却在每日酗酒，但对农庄的存在毫无影响，人们离开村庄都想不起要通知他，隐喻知识分子和群众的脱离，—唯一做的就是记录农庄每日发生，这又有点像导演本人在做的工作，导演只是再现了时代，医生和导演都只是呈现。

是今年上海电影节唯一一部我希望明年还能再影院再看一次的电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