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19-06-26

pierre • 撒旦探戈:两个原型人物

（这里不触碰长镜头分析，时间是不可触碰，只能经历。恰好我经历的时间还不够，或者说在谈论时间之前，更强烈的愿望是更多的经历。时间的话题，需要更高的朴素。）
和文学这一样式类似，在大部分故事电影杰作中获得的最大快感之一是对人物的发现或者至少是自以为发现，乃至那仍未得到满足的发现的欲望本身。在这一点上，电影对文学的借力是个客观事实。科恩兄弟的老无所依，贝拉塔尔的撒旦探戈。后者在视听上成功达到的朴素而庄严的原型气质，首先的启发应该来自文学原著本身。于是才有小女孩和医生这两个看似置身事外，却彻底不可或缺，而且像原节子的纪子一样以“局外人”成就了电影本身的人物。而且小女孩和医生的对子在视觉上被导演以最直观的方式表现为人物体积感的两个极限。先说女孩。女孩不仅是体积感的最小极限，也是权力感在人的范围内的最小极限，实际上，她构成作为原型结构贯彻全片的人与人彼此奴役压迫的层级的最低阶，但她的无与伦比的力量与神圣感也从这里开始。小女孩老鼠药虐死了猫，残酷的设定，不给理由，但极端真实，不仅因为拍摄，首先是人物创作者自己想清楚了理由，他只是不解释，他最多只是呈现和暗示，他的想清楚，也绝不是满足于建立任何一个单调绝对的因果序列。但这一超出人性的向极端恶的一步在经历了被哥哥欺凌和欺骗之后在雨中通往废弃教堂的漫长步履中迅速转化为同样超出人性的神圣和纯洁，这一迅疾的戏剧性是原型之为原型的气质所在。但它必须被相信。为了相信，或者说首先为了发现，我们只被留下一个模糊的很快也会被雨冲刷的线索，那就是小女孩抱着死猫遇到医生本来想说的话。实际上，我们可以发现，有机会发现，小女孩绝对不是惨死的，她在一天中经历了从地狱到天堂的一瞬。她之所以能做到，不是那个同样用老鼠药毒死自己的简单行为，而是因为她是整个人世间的人性的彼此压迫欺凌的层级链条中解放的一环（虽然她独独无法解放这链条本身），她具有的神圣感来自于当她抱着死猫遭到哥哥的欺骗和欺凌时，能同时对自己虐死的猫有所觉醒，用可能引起误解的说法：产生内疚，能以自己的肉身向被侮辱和损害者赎罪。这不是尼采所批判的虚伪的内疚，而是真实的强有力的内疚，是超人的内疚，虚伪的内疚是求真的意志，而真实的内疚正好是虚假的强力。这一切复杂的对原型的解释在原型那里是至为朴素和无辜的，这就是原型与其解释之间永恒的悖论，而解释的无辜也只能来自它在自身行动上对悖论的无视。悲剧性或残酷性在于，这是全片唯一感人至深的人物，然而她死了，但她要能感人至深，又必须是要死的，而且必须是自杀。通过这一残酷的方式，我们发现了神圣救赎的启示，但也更清楚世俗救赎的不可能和这两者的隔离。世间唯一懂得真实内疚的无辜者，那超人性的恶者和善者，是必曝尸于野的。生存，依然是循环往复一层又一层的人的奴役与被奴役，侮辱与被侮辱，欺骗与被欺骗，损害与被损害。世俗若懂得内疚和悲悯，便难以生存。唯一将这一世俗与神圣的隔离一并记录下来，从而保存了那废弃的神圣原型者，是医生，即作者。作者，记述者，观察者，阐释者，是世俗的蛛网与神圣相连的那条脆弱而透明的丝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