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让《画皮之阴阳法王》延续胡金铨以往电影的设计与趣味 而不只是顺应“时代潮流”的移步换景式恶斗

李翼评述 之 编导胡金铨

https://www.douban.com/doulist/150093235/

之前三年四月的评述链接

https://www.douban.com/people/1180239/reviews

以及相关“电影人”评述豆列（应该需要登录豆瓣）

https://www.douban.com/people/1180239/doulists/all

还有香港电影魔鬼辞典

https://www.douban.com/doulist/152095448/（计算机页面 可点击“香港电影魔鬼辞典”各条目开头的“李翼的广播”链接 进入比较“人性化”的排版：（

1992年的《画皮之阴阳法王》是胡金铨导演最后一部电影，评价不太高，也不常被提及，而且据说跟他中后期的很多电影一样，至少在剪辑和发行时会受到不少干预，即使《画》出品人一栏，写的名字是他“弟子”吴明才。

同样据说在参与拍摄《笑傲江湖》之前，他曾筹备拍摄《梅女》，也是一则聊斋故事，可惜没有下文。从中不难看出，在职业生涯后期，胡导演对于人鬼故事的浓厚兴趣。

虽然胡金铨导演在自己的电影不断寻求突破，或者说追求某种飘渺的意境，但与此同时，也越来越形成自己的“章法”，类似诗词文章的格式与规则，比如最显眼的，便是“破题”处的山水间行走，《画》里也不例外，区别可能就在于，一来是用了郑少秋的《摘下满天星》，之前一般就只有旋律，二来男主角王生不是独自行走江湖，而是骑着小毛驴，前有牵驴忠仆，后有挑担小厮。

画皮的故事在聊斋中的被关注度不低，上世纪六十年代，凤凰影业就由鲍方自编自导拍过一部恐怖风格的电影，在尊重原作的基础上，也有自己的发挥，比如这版王生，叫做王崇文，还有个弟弟当然名唤王崇武，还都人如其名。而那个“画皮”美人在片中叫梅娘，之所以流落在外，是由于后母逼嫁，她逃婚后准备投奔父亲，而她爹偏巧还是主持乡试的学政，这对于屡试落第，一心只想高中的王崇文来说，可说是情场科场“双丰收”，完全找不到拒绝的理由！

聊斋中的女鬼一般都是飘忽而来，鸡鸣而去，而书生则视之为天下掉下来的便宜，不沾白不沾，一时完全下半身思考，而鲍方在《画皮》中的处理已算是丰富和立体许多，只是在“恐怖”的处理上，除了光影和音乐的渲染外，便只剩下“青面獠牙”了，而且这梅娘一直到最后依然执迷不悟，顽抗到底，是个纯粹的反派角色。

无独有偶，邵氏在79年时也拍了一部同题材的《鬼叫春》，编导便是胡金铨的结拜兄弟，李翰祥导演。片如其名，不过在改编中加入了转世的情节，便分成了前后两段，唐朝和清朝，而整体结构也跟鲍方版本类似，头尾还有个讲故事的引子，要是把这段也添进去，那便是李翰祥导演再拿手不过的“三段式”的集锦结构。

岳华在片中分饰二角，除了清朝的王生外，还演了唐朝的王将军，和胡锦扮演的女鬼之间有两世怨仇。《鬼叫春》在后半段要比鲍方的版本更忠实于原著，用影像还原了王生的老婆，在他变心又失心后，还去求路边的疯癫和尚，和尚在她手心吐了口痰，让她吞下，再喂给王生服下，便又生出了颗新心来……这种比“吃皮杯”还要重口的桥段，鲍方老师弃而不用，也只有李翰祥导演能接得住！

此片保持了李导演一贯的谐趣风格，咸湿之余也谈不上有什么恐怖，而胡锦饰演的女鬼，也只能说是介于善恶之间，好当然是称不上，但恶也恶不到哪去……更别说最后那个还是岳华扮演的说故事老头，和他一起白头到老的并不是那个喂痰的发妻，而恰恰还是“女鬼”胡锦。

而胡金铨的版本，也片如其名，重点不在“画皮”，而在副标题“阴阳法王”上面，于是王祖贤最得心应手的女鬼形象，善不善良已经不是重点，反正在通行的版本里，她的戏份不多，后半段的斗法戏里，几乎只是个可有可无的陪衬。

至于阴阳法王本身，自然是个极有隐喻的存在，但隐喻再强，甚至再明显，也得有实质内容来支撑……可偏偏他是个无色无相的存在，却也不能老这么虚空着，于是后半段便依附在了郑少秋饰演的王生身上，也算是不会像浪费女主角那般，连男主角都闲置。

但这么一来，不但跟徐克那样《新蜀山剑侠》很“撞梗”，而且就算秋官的那双桃花眼再邪魅，也不能老这么用。更重要的是，王生虽然死要面子，也好声色，但阴阳法王附着在他身上，还是个几率很小的意外事件，实在看不出这一关键情节的必要，甚至是合理性，在何处？

《阴阳法王》后面的斗法戏不少，连番恶斗，而且不像《山中传奇》是局限在一两处场景，而是走马观花，移步换景。再加上动作戏份之多，与其跟《笑傲江湖》相提并论，还不如说跟自己的金铨影业投资拍摄的《忠烈图》，一样有“尚武”精神。

之前也评述过《忠烈图》：《忠烈图》在胡金铨导演作品中的坐标与特色

https://movie.douban.com/review/15833263/

但归根结底，《画皮之阴阳法王》和其余胡金铨作品最大的不同，除了是在内地取景外，还有对于空间的处理上。胡导演虽然拍的是江湖，但一般除了开篇的山水，和结尾依照要求，增加的外景打斗之外，更多的是单一的场景，不管是纯内景的客栈，还是看起来是外景的寺院，或者古堡。

所以要是延续胡导演一贯的设计与趣味，像《画皮之阴阳法王》这样的题材，没准应该这么拍：王生和他夫人所住的屋子不远处，还有处宅子，住了个老妪，给自己死去的儿子办了场冥婚，于是有一个女子就此嫁了进去，守起了活寡……

当然这个前提设置，和所谓的空间结构，不免会让人联想起《侠女》，但不同之外除了王生已有妻室外，还有便是他接下来会意外发现自家宅子，和那个守活寡女子的屋子之间，在地下有条贯穿的秘密通道。

不止于此，在这两家之间还有块空地，一直归属不明，而接下来有一个神神秘秘的人物，自称之前在别处经商，如今告老还乡，拿出了一份地契，白纸黑字，明白写着两宅中间的那块空地，归他所有。

接下来这个神秘人物打算在这空地上，也起一处宅子，动土时势必会发现地下勾连左右二宅的那条通道，再说这通道经过中间的地下，也就进了这神秘人的地界，这么一来，王生跟那看似守活寡女子间的私情，也很可能被曝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如此这般的一设置，那“阴阳法王”就不只是一个隐喻，一个需要借助王生皮囊才能亮相的“空虚”，而是在空间结构，和具体戏份上都有了着落，而跟男女主角之间也可以有了互相试探的对手戏，而不只是连番恶斗，移步换景式的“过眼云烟”。

至于本世纪的两部改编电影《画皮》，除了陈嘉上那一版里王生妻子为了保丈夫性命，于是甘愿自认是女妖，成了眼流鲜血的“白发魔女”这一点，算是不错的情节点之外，其余都太过情感泛滥，几乎给每一个角色都设计了情感线，而且为了让吃人心的“女妖”显得不那么恶毒，还留有幡然悔悟的时间和机会，于是在爱恨情仇，生离死别的转换处理上，很是浮皮潦草，形同儿戏。

更严重的是，这两版中的王生不再是个书生，只是个武将，再加上出品方自身的“地域”特色，更让故事与场景中的家事与江湖，宅斗和战争，日记和游记……这些中国影像叙事中几乎从未处理好的“对立”元素，显得更为割裂与脱节。

李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