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高潮即将谢幕的一刻,一个意外的消息传来。一瞬间,一切都可以完美解决,所有的人无论好恶都无需承担任何道德的谴责,就像古希腊戏剧里从天而降的神仙一样,它解决了所有难题。那一瞬间,我以为这也许是个黑色幽默。但接下来查尔斯•卡斯特还是杀死了自己,或者说,罗伯特•奥尔德里奇还是让查尔斯•卡斯特杀死了自己。这是一个并不完美时常犯错的人所能承担责任的最好方式,是一个外表坚强内心温和的人所能抗争的最后方式,抑或是体制内的一员对于体制的无情拷问。当故事结束时,我觉得这不是戏剧,而是存在。
  
  1955年,处于创作生涯第一段高峰期的罗伯特•奥尔德里奇拍了这部名叫《大刀》的电影。这个从片场底层一步步爬上导演位置的美国人,显然比他的同侪们对好莱坞这个“梦工厂”有着更深刻更现实的认知。在富丽堂皇的表面之下,残酷的利益榨取以及梦想、信念和人性,无时不刻不在进行你死我活的争斗,而斗争的结果往往又这么出人意表。似乎再也没有一部电影,能像《大刀》一样,在对好莱坞电影工业做出如此辛辣的抨击之余,还能讲出一段再美好不过、又关乎人性的爱情故事。
  
  这是一部充满隐喻与反讽的电影,讲述了生活在好莱坞的动作巨星查理•卡斯特遭遇一系列困境,婚姻与事业面临两难。他唯有直面这一切磨难,逆来顺受,终以赤诚挽回离开的爱人的心,事业虽然停滞却也能维持现状。但与此同时他的信仰却遭遇一次前所未有的危机,他再也不愿意背叛自己的内心而是选择了抗争,斗争的结果是崩溃的未来,于是他选择了死亡来保护所爱与信念……
  
  身高六尺四寸、体重逾二百磅的杰克•帕兰斯正值壮年,这么壮硕的身材用来演绎卡斯特这个外表粗豪,内心柔软的电影明星,讶异之余却又不得不佩服奥尔德里奇精准的眼光。要知道因为战争遗留下的创伤,帕兰斯极少面部表情,却因此得以深入人物内心,精确把握住人物外形与人物内心反差强烈的对比,以较多的身体语言来传达人物面临困境时内心的落寞与无助。在故事中,卡斯特有着动作英雄所特有的雄壮身躯,总是饰演战无不胜的虚构人物,但在现实中,他却受制于人,唯有选择妥协才能在梦想的路上继续前行。
  
  这部电影是对好莱坞的一次无情鞭挞。卡斯特处于演艺事业的颠峰,他希望自己并不仅作为动作巨星而存在,艺术无疑是他的终极目标,但他无法摆脱电影公司老板霍夫的控制。这个冷酷无情的资本家,不甘心失去他的摇钱树,他利用卡斯特的弱点将他完全掌控。为了保护他的财产,所有威胁到卡斯特作为明星存在的人都会被铲除,一个新晋女演员即将成为牺牲品。当卡斯特知悉后,内心的善念战胜了长久的妥协,为保护这个一面之交的女孩,他不惜与霍夫决裂,亲手将自己的明星生涯推向末路,并在梦碎时分选择了自我了断,从而将好莱坞的资本家们送上道德的审判台。这个改编自同名舞台剧的电影,将原作者Clifford Odets对资本主义的批判主题完美再现,深刻地描绘出一个在现实前处处碰壁、最终理想幻灭的人物形象。
  
  在批判之外,这个故事也充满了对爱情的责问。卡斯特处于演艺生涯的十字路口,与妻子玛丽恩的感情也处于低潮。在这个关键时刻,玛丽恩却将摆脱霍夫作控制为两人重修旧好的条件,一步步将他逼进谷底。他不仅要面对扼杀梦想与艺术的资本家,还要面对自己深爱的女人的责难。这两股力量纠缠一起,令他疲惫不堪。在故事第二幕的高潮里,他终于爆发,所有的困惑冲口而出:你知道你最大的错在哪里吗?是你那膨胀的商人心理,你在和你自己做斗争…我们不是千挑万选才挑中彼此的吗?这也能像商人那样讨价还价得来的吗?…那个我认识的有内涵、体贴的女人去哪里了?这段独白听起来振耳欲聩,荡人心魄。这是对爱情本质的终极责问,也是关于爱的困惑的真实写照。这个睿智的男人,虽然成功挽回了爱人的心,但最后还是要面对阴差阳错的现实以致生离死别。爱终究是爱,虽然温暖,还是敌不过冷酷的现实。
  
  罗伯特•奥尔德里奇是好莱坞体制内少有的清醒的导演,长期的片场经历使他具有了良好的适应性。他在体制内工作,深知体制的弊与利,在迎合体制的同时又保持住鲜明的个性,这使他成为好莱坞五十年代黑色电影高潮的中坚力量,他的《死吻》是黑色电影史上最知名的作品之一。在其多年的导演生涯中,他拍摄了大量的西部片与动作片,后来他也以动作而著称。《大刀》是他最具自我反省气质的作品,故事所构建的世界和人物,那个外表强悍却有着孩子内心的男人,那个最终完成自我救赎的男人,以及蕴藏在他体内的自毁倾向,启发了后来的无数创作者。在马丁•斯科塞斯职业生涯最好的作品、1980年的《狂牛》里,就可以清晰地找到这种影响。
  
  杰克•帕兰斯在片中的表现或许还不是一段完美的演出,却有一种粗糙的力量直指人心。这个职业生涯末期才得到奥斯卡褒奖的老演员,这个73岁还在亿万人瞩目的奥斯卡舞台上做单手俯卧撑的老顽童,在上个月的十日终于平静地走完了他一生的路,享年87岁。在他多达百部并以反角著称的演员生涯中,《大刀》中的卡斯特是其少有的深入人心的正面形象之一。

大刀The Big Knife(1955)

又名:血洒好莱坞

上映日期:1955-11-25片长:111分钟

主演:Jack Palance/Ida Lupino/Wendell Corey/Rod Steiger/Shelley Winters

导演:Robert Aldrich编剧:Clifford Odets/James Po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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