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片原作来自木心的短篇小说集《豹变》。原著剧情和影片剧情主线相同,除去添加了一名原著没有的小和尚明海外,其他情节都遵循了原文的叙述。

原著剧情:少爷到庙宇中做佛事,得法师赠予一只青瓷小碗,甚是喜爱。佛事结束,启程回家,待到即将开船时才惊觉遗漏,少爷便跳下船不愿走,母亲随即遣人上山去取。取回后,少爷在船沿玩水,失手将碗弄丢了。母亲安慰道:“这种事以后多着呢。”经此一役,少爷似有所悟,便有感慨——童年随碗而去。

那只少爷喜爱的碗

影片剧情只是略有区别,最后送归碗的人从母亲遣去的仆人改为了明海。若按原著拍摄,或许我今天想说的话和其他影评也不会有什么区别。正是明海的角色设定,让我对此片有了一个全新的观察角度。

少爷询问明海姓甚名谁、从何而来时,明海自述:“我们家兄弟多,田少,家里就送我来庙里当和尚了。”对此,少爷只回应了一句:“我叫阿璞。”少爷是无需说明自己身份的,他来到庙宇里参加一场盛大的佛事,人人都知他是一位少爷。

明海(左)和少爷(右)

明海的出现在影片内的作用是从侧面说明少爷对枯燥佛事的厌倦,并用二人间的童趣互动来展现赤子之心。导演的意图很明显,而我由于注意到二人身份的反差,在观影之余想到的完全是其他东西。

最近读完元代社会生活史和明代文化史后,直接跳到了近代史。从晚晴到民国的整个近代史阶段,乡绅都是一个非常特殊的阶层,乡绅作为基层的实际控制者,在不同历史时期会转化出不同的身份,他们可以是国家官员也要仰仗的土皇帝,也可以是买办地主或民族资本家。新中国建国后,他们作为一个阶层被整体消灭,不过近年有卷土重来的趋势。所以,民国少爷的生活,我自然会用历史眼光去解读。

读史就会发现文化权其是一种霸权。官修史料里净是帝王将相,作为对比,人民出现最多的时候不是作为一堆统计数字,就是在造反。翻看地方志,记载大多也是乡绅们的事迹,佃户似乎只有在案卷判决中才拥有姓名。在那个有权有钱才能有“文化”的年代,普通的人民群众都是“文化”上的盲流,尽管他们掌握的农林牧副渔技能远超过那些有权描绘历史的“知识分子”,但他们仍然在历史上留不下任何痕迹。

如果木心没写这篇文章,那个辛苦上山给他寻碗的仆人,就像从未在历史中存在过,明海也一样。别人看少爷的碗,是童年,是感慨,是忧愁,充满文艺和哀伤的气息。我看到的却是少爷这碗比旁边的人都更重要,少爷的情绪也比这些人更重要,反倒生出一种愤懑。有“文化”的人,可以写一篇文章感慨自己的童年,并被广为传颂。没“文化”的人,或者说根本没机会去掌握“文化”的人,难道就没有童年了吗?今天这个人人都能发声,个个都可以在网络上留下自己的痕迹的时代,终于彻底颠覆了这种文化上的霸权。阳春白雪和下里巴人总算有了一条相对公平的起跑线。

不得不承认,我特别喜欢阳春白雪的东西,它们精致细腻、余味无穷,但是我同时也特别反对随意给下里巴人的东西打上“土”和“LOW”的标签,做出这种评价的人,常常在心里保持着高高在上的姿态,唯有自己喜爱的才是好的、重要的,和为了一只碗便使唤下人跑来跑去的民国少爷没什么两样。殊不知,自以为品味比别人高雅的人,在更上头的“文化”人眼里,他们也是“土”和“LOW”的代表。不知道民国少爷在动乱中失掉那些对他更多更重要的东西时,有没有想起这个帮他找碗的仆人,想来是连仆人的名字也忘记了吧。

之所以从这么一个特别的角度去解读,大概是因为最近还读了点哲学,看了看希腊的日神和酒神,对文化的理解稍微发散了一丢丢,感慨自然也有所变化。每个人都应该有按照自己想法进行解读的权利,这是影评的乐趣。偏偏有一群人,反对我的时候说:“这部片子根本不该做这样解读,你这么解读是错的。”比如前不久评价冰雪奇缘2,由于我联想到环保和刻板印象两个点,被一群人口诛笔伐说那只是一部童话,不可以如此解读。我看毛选的时候可以顺便编出一本童话,我看日本动漫也可以写出一份日本作者的精神分析,难道这些竟成我的错处了?马伯庸写过《从机器猫看阶级斗争残酷本质》《冷酷仙境与世界尽头——葫芦兄弟人物赏析》这样的戏谑之作,还有新垣平的《剑桥倚天屠龙史》,大部分人也看的哈哈大笑。但是若从严肃角度写点此类东西,我认为也不应该放在批判之列。

请那些说这部片子只是用于缅怀童年、咀嚼成长的人放过我,我也有童年,我也在成长,少爷的感慨我也都明白,只是最终想到的东西和你们不一样罢了。



童年随之而去(2018)

又名:The Bowl

上映日期:2018-08-14(中国大陆)片长:19分钟

主演:芦展翔 崔璨 王文娜 

导演:卢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