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葫蘆娃》是童年的一個符號。

在那套五光十色的符號系統裡,不乏由《天書奇譚》、《神筆馬良》、《大盜賊》、《哈哈鏡花緣》堆疊起來的幻想的大廈,《葫蘆娃》只是其中的房間之一,住著我關於善惡正邪的幼稚的淺見。那時候也有外國動畫,《機器貓》、《神龍鬥士》是播一部火一部,但這絲毫沒有影響到我對中國動畫的喜愛,尤其是中國傳統動畫——80年代的動畫,不管是在內容上、形式上或是技巧上,大抵都是傳統動畫。水墨動畫、剪紙動畫、木偶動畫、皮影動畫這些極富民族特色的動畫形式,在外國動畫裡是鮮見的。

《葫蘆娃》承載了導演們對於中國歷史和文化的敬意,“社會無意識”中繼承下來的神話因素,都在這部片子裡一一展現了。對於片子,其實沒有多說的了,那些逝去的閃光的回憶,是多少錢也買不回來的,是多高的數字技術也修復不回來的了。

說說一些瑣碎。關於老漢,似乎在一切童話裡,白鬚老人都是良善的榜樣,這些年看《魔戒》看《哈利波特》,總要不自覺的把甘道夫和鄧布利多等同起來,就算這麼一個無名無姓的老漢,也無形中筑起了一尊雕像,成了現實中爺爺和外公在動畫片裡的替身。穿山甲的死,是朋友的死;老漢的死,是親人的死——那些眼淚,只有幼小的眼眶才能流淌。

毫無緣由的,我把蛇精和蝎子精同蘇妲己和商紂王聯繫起來,興許是當年熱播的《封神榜》,造成了尚處於發展期的辨識能力的混淆。老版的《封神榜》裡面,飾演紂王的演員矮胖矮胖的,而且遇事拿不定主意,笨頭笨腦的,跟蝎子精一模一樣;飾演妲己的一副妖媚相,且詭計多端,不正好是蛇精的映射嗎?涇渭分明的正邪塑造,把我們驅趕到對其恨之入骨的極端。對於葫蘆娃們,則是徹徹底底的大愛了。

七個葫蘆娃各有神通,記得當時小夥伴們湊到一起,最喜歡盤問的一個話題就是:你希望做哪個葫蘆娃?當然,是要把葫蘆小金剛排除在外的,誰不希望做七種本領于一身的超級英雄啊?我當時希望,即使是現在也希望,做六娃。隱身是最夢想的一個大本領,小時候做白日夢,常常夢到自己擁有了隱身的功能,遊走于從學校到家裡的每一寸土地,張狂地做著平時心裡忌憚著不敢為止的事情,對於隱秘的內心,實在是一個最幸福的發泄。直到現在我還做著這樣的夢,脫下了羞赧的外衣,盯著心愛的姑娘垂涎,與之形影不離地度過一天,人世間還有什麽孤獨可言呢?

爲什麽現在來看這部動畫,沒有了當初那種激情澎湃的感覺?我還清清楚楚地記著老陳在第一節課上討論文學的那個命題,關於艾勃拉姆斯對文學作品的“解剖”,一個由作者、文本、讀者、世界組成的統一整體。作為一部承載了太多傳統思想的寓教于樂之作,這片子是缺少諸如Frederic Bach或Ryan Larkin那種個人化的因素的,作者是隱身的,只不過做了時代和人民的代言人。文本也是不變的,重新的剪輯,保存了原版最精髓的部分。說到底,還是讀者和世界變了。當年的讀者多半已被人事的變遷折騰成童真盡失的偽大人,而現在的讀者則是被灌輸了不同價值觀的九零后甚至零零后。世界的變化不是三言兩語能夠說清的了,尚且天真的時候,對於國家機器沒有絲毫的仇視,對於樸素的情感卻萬般的膜拜。

【二】

娃娃書是我們那兒對小人書的叫法。

在我擁有的不多的娃娃書裡面,《葫蘆兄弟》是分量最重的之一,一大半出於對動畫片的熱愛。上海人民美術出版社的標誌我至今都記得,印在底面左上角的S形帶中劃綫帶兩點的標誌。那是被我翻得最爛的書之一,書頁都卷角了,書中葫蘆娃頭上的小葫蘆總是被我用水彩筆涂成各種各樣的顏色,再配上綠油油的葉子做襯托。可以說,愛書的一小半原因是可以把它當做廉價的試驗場,肆意揮灑憋不住的畫畫的慾望。

畫畫對於我性格的養成是有影響的。它和唱歌不同:後者需要交流和傾聽的對象,而前者只需要靜靜的端坐,用心去描摹想象中的美麗。在童聲尚為我聲帶的領主的時候,我還能夠作為班級或學校的代表,戴著紅撲撲的臉蛋,繫著紅領巾,在大合唱裡扮演一下南郭先生的角色,但是我唯一被發掘的,還是對形象的熱愛。沒有走對路——學了一期水墨畫,對於我的畫工沒有多大的長進,只留下一條被傾倒的墨汁浸成一條純黑色褲腿的褲子;其實我是喜歡簡筆畫的,如果再隨著年齡的增長進行一下升級,水彩畫、水粉畫之類的西洋畫法似乎更對我的胃口。雖然缺少正規的美術教育,我依然業餘地實踐著自己的愛好,安靜就沉澱進了性格的最深處。畫畫是不需要人與人之間的交流的:人與自然之間的溝通,人與工具之間的合作,是此刻的真諦。

後來我長大了,把大多數的玩具和大多數的娃娃書都給了表弟,自然包括這本《葫蘆兄弟》。現在我是引以為悔的,當時卻只是出於自私,在爸爸的再三勸說下,才不捨地讓表弟做了它們的新主人。如果我知道他不會好好地把它們保存到今天,我是無論如何也不會給他的!失掉的不只是書,而是整整一代的記憶,找不回來的童年記憶。表弟趕著八十年代的尾巴出生,我倒愿意把他視為九零后了。不過在某些方面,他是我的啓蒙。他擁有的葫蘆娃系列的藏書量是我生活的那個小朋友圈子裡驚人的,只要市面上見得到的與葫蘆娃沾邊的書,他悉數收入囊中了,也不管故事情節和書籍裝幀是多么的山寨和不靠譜。在那么多的娃娃書裡面,少不了葫蘆小金剛,七個葫蘆兄弟,還有金剛葫蘆妹。豆瓣上有說金剛葫蘆妹是偽作的,不夠竟然也出了VCD。藍色的機器貓小叮噹也有一個粉紅色的小妹妹小叮嚀,爲什麽葫蘆娃就不能有一個葫蘆妹呢?除了這樣一個葫蘆妹妹,故事是怎么樣的,我是一點也記不起來了。後來和表弟談起這些山寨之作,兩人對視,哈哈大笑。

【三】

《雪孩子》我也是有娃娃書的,是真正的連環畫大小的小人書。不過看書永遠沒有看動畫片好看,感動。動畫片裡有配樂,有靈動的人物,還有那飄渺輕盈的畫面,這是一部相當單純的片子,就像那雪一樣,沒有一絲的雜質。與其說它是超現實主義的結晶,不如說是浪漫主義的童話。十多年後再來看它,我突然覺得雪孩子未必真正存在過。用現代文學的評價標準來測量,它可能描寫了一種深度的“心理真實”。害怕孤獨的小兔子,臆想中賦予了雪人以生命,他們倆在茫茫雪原上的蹁躚,不過是小兔子一人的獨舞。玩累了,他回到小木屋裡,做起夢來。直到烈火熊熊,他或許是在一種恍惚的狀態中自己掙扎出來的,用周身的熱氣化掉了雪人,卻理想化地把一切和雪孩子聯繫起來。浪漫主義的情調讓整部動畫流淌得像一首童話詩,怪不得幼小的心靈難有經得起雪孩子離去的打擊,暗自垂淚的。

從一個成年人的角度看來,這些老一代動畫片自然是存在很多缺點的。最大的缺點當然是教化意義太強烈,違背了“寓教于樂”的初衷,而顛倒成了“寓樂于教”了。畫面銜接實在草率,不甚柔和,人物動作和表情顯得生硬,缺乏變化的力度。或許這都是技術的原因,木偶片我覺得就幾乎無可指摘了。又或許是現代文學看多了些了,對情節的要求不甚強烈,而對人物的刻畫則定了很高的標準,這些大時代下的產物,基本上是千人一面的如E.M.福斯特所謂的“扁平角色”,而缺少“渾圓角色”的支撐。

【四】

一代人立有一代人的坐標。

代溝的形成,部分歸咎于和父輩缺少興趣指向的交集。父輩的旗幟是紅色的,到八十年代就慢慢地被扯下了旗桿,從我們這一輩開始,浸泡在好萊塢和搖滾樂中,泡出了不一樣的種子。我們對童年的動畫片不再沉迷,卻依然繞著那些回憶的念頭興奮不已,正如他們不再一心一意地心交給“毛老頭”,但是唱起舊時的歌謠,依舊如在昨天,神氣活現。爸爸曾經不解地向我傾訴:“周杰倫的歌有啥子好聽嘛,除了《東風破》,難聽得很!”每到春晚出現周杰倫的時候,他總要大聲地抱怨:“又是周杰倫!”我問他會唱《大海航行靠舵手》不,他張嘴就唱起來了,估計幾十年都沒唱過了,卻一口氣唱到底,唱得字正腔圓,突然間戒掉了走音的毛病。面對英語他茫然無措,只能反擊道,他們那個年代都還是學的俄語。我當然發難,讓他說句俄語給我聽聽,他面帶自豪地說了他仍然記得的唯一一句:“&*%$*(&**#”(毛主席萬歲!) 當我問起《廬山戀》,問起郭凱敏、張瑜的時候,他留頭朝著媽媽笑了一笑。這樣的電影,是他們青年的一個符號。

讀者變了,世界變了,我是無福去體會那種心境了。不過心上人如在身邊,我是很愿意走進那家小電影院,跟我愛的她穿梭時空,去體驗一下父輩對於愛情的理解的。據說,現今的卡薩布蘭卡依然有里克咖啡館,裡面一年四季都播放著《卡薩布蘭卡》。“廬山戀電影院”并沒有冠冕堂皇地坐落在一條金光大道上;就在牯嶺鎮小街的一旁守候著,日復一日地重播《廬山戀》,吸引了更多懷舊的中年人,或者一些好奇的年輕人。我借著暮色,打量著身邊來來往往的遊客,在這空洞的大山環繞間,在熙攘的人群中,我是多麼的孤獨!我只有一門心思地去聯想《牯嶺街少年殺人事件》,尋思著蔣介石當年在小鎮上漫步,去了海峽那一邊后,還懷舊似地用牯嶺來把台北的一條街道命了名。此刻,我是多麼希望她出現在我的身邊,把溫柔的小手穿進我的掌中,我們在山間的寒氣裡流連,然後一臉甜蜜地走進電影院,結束這一天的旅程。想著想著,我就感覺不到孤獨了,她仿佛來到了我的身邊,我把手機上存著的短信拿出來反反復復地看,指尖一陣舞蹈:“親愛的,我想你了……”也只有在那時,才有詩情寄相思,才會在夢裡做那些甚甜蜜的好夢。

夢醒了,我攤開緊握的手,抓住的只是空氣。夢裡的笑聲越來越遙遠,唇上還帶著溫度的吻,也漸漸地蒸發了。我伸出一只手來,探進顱腔中,把她從腦裡取出,再塞進左胸內的心臟裡,整理一下周身,邁開步子前進了。我走出了廬山,走出了本命年,走出了二十四歲,走出了愛情,走出了理想。背後生的門已然關閉,前面死的路卻無止盡地蔓延。我依舊義無反顧地朝前走著,像Ryan Larkin動畫《Walking》裡形形色色的人物,不停地朝前走著。心中裝著愛,眼睛望著星星,就這樣孤獨地走下去吧。至少我還在路上,我的姑娘。

葫芦兄弟(2008)

又名:葫芦兄弟电影版 / Calabash Brothers

上映日期:2008-05-27片长:83分钟

主演:豆豆 / 小荷 / 金炜 / 沈墨 / 画神闲 / 

导演:胡进庆 / 周克勤 / 葛桂云 / 编剧:姚忠礼 Zhongli Yao/杨玉良 Yuliang Yang/墨犊 Du M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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