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維護人間正道」的虛無
法海:
電影以集市場景為開始,集市上過往行人長相怪異可怖,或高額頭或大鼻子,直到法海道出「人」,觀眾才恍然大悟,這竟然是人間!鏡頭一轉,一排被宰殺的牲畜懸掛在肉攤上方;鐵匠鋪做的都是殺人的冷兵器⋯⋯無不體現「人」的殘暴。法海所信仰的「道」就是維護這樣一個群魔亂舞的「人間」。畫面從仰拍鏡頭開始,造成一種被「怪人」壓迫感,色調暗紅發黑,整個畫面有一種血淋淋的恐怖氣氛。
醜陋的人和俊美的法海形成鮮明對比,既「魔」與「道」的對比。修行兩百年的蜘蛛精幻化成白鬚白衣之「清白」老者,又與人形成「妖」與「人」(「魔」)的對比。究竟誰人是妖?誰人是魔?蜘蛛精在林間飛快穿行,畫面也從剛剛的昏暗血紅轉到綠樹茵茵一片生機盎然 。他熱愛生活且毫無防備之心,卻被法海以「維護人間正道」的名義打回原形,百年修行毀於一旦。當法海發現蜘蛛精真的受過佛蔭時,他的信仰第一次動搖,而他這次收妖以「維護人間正道」也變得毫無意義。再反觀他所維護的人世,是如此不堪。無意義的不僅是收妖,也有「人間正道」,這樣一世間,何來正道?

瞎道士:
同樣的虛無還體現在瞎道士捉蛇妖。他雖失明,實卻是人間最「明眼」的人。看得見的「人」彷彿都被障目,他們既不相信蛇精的存在,還嘲笑道士捉妖認為這是瘋癲。道士的捉妖顯得毫無意義:人在鼓中渾噩度日甚至自得其樂,而道士為捉妖煞費苦心,還得不到世人的理解和支持。雖是用無釐頭的表演方式呈現這一段,卻讓觀眾看後有一種無力感湧上心頭。這裡的道士代表世間堅持所謂真理的人,他們不與其他人「同流合污」,即使再多險阻也堅持自己的信念。然而這種堅持,不僅僅在世人的不解中顯得無力,更在局外人(觀眾)的視角中,顯得無意義,因為人間,究竟還是一個「群魔亂舞」的人間,妖比起人竟更可愛!

「拯救」的虛無
電影中,許仙被法海、白蛇和青蛇三次拯救,卻盡是徒勞。
法海:
法海將自己的佛珠交給許仙,許仙卻將其丟入河中。佛珠在整部電影中代表「道」,法海自不必說,受佛蔭修煉成人又被法海錯收的蜘蛛精,皆因手持佛珠讓法海醒悟;小青也是因為佛珠逃過一劫,而許仙卻將此「道」丟入河中。不僅法海的拯救無意義,連佛珠道義也黯然失色。後法海因借許仙丟掉佛珠大怒,親來收妖,與二蛇鬥法使得人妖兩界生靈塗炭。堅持如此一「道」,意義何在?
白素貞:
小青現形,許仙被嚇破膽,白素貞不顧生命危險去崑崙山偷靈芝草救他,也因此與法海結怨。白素貞出於「愛」,對她而言,命可以不要,愛不能放,因此一定要救許仙性命。而對許仙而言,他所理解的愛,也是一定要救娘子性命,但愛可以捨棄。剃度出家時他對和尚說:「求求你们放过娘子和小青,我跟你们出家,我做和尚,你放过她们吧」。白素貞救許仙,為的是「在一起」;而許仙卻自以為救青白二蛇最好的辦法就是遠離紅塵。因此,白蛇和許仙的相互拯救,矛盾又互無意義。

青蛇:
青蛇出於對白蛇的愛,與其一同和法海鬥法,又歷經限阻,到寺廟裏找到許仙並救他出來,可許仙對白蛇的稱呼已從「娘子」改口為「姐姐」,顯然已削去青絲,斬斷情絲。青蛇在絕望之際刺死了許仙,這一劍卻出了兩刀刃,一劍是小青為白蛇而刺,一劍是小青替白蛇而刺。小青這「一殺」,使她那「一救」成了虛無。

「愛」的虛無
《青蛇》电影中最大的主線情節改動就是青蛇、白蛇、法海、许仙「四角關係」。從四人三段的愛與性關係中,也體現了徐克對愛之虛無的理解。
許仙與白蛇的愛:
白蛇修煉千年,終於化成人形。電影中的白蛇並不像《青蛇》小說中的白蛇,是吃了呂洞賓的「七情六慾小元宵」才動了情,而是本就渴望成人,渴望一段平常的愛,渴望得到一個「老實人」。因而她對許仙的愛顯得更加熾烈而純。對她來說,似乎做人的最大好處,就是一個「情」,這也是白蛇至死奉行的信念。「和老實人在一起」是她最珍視的,為此可以捨棄500年姊妹情,可以不顧百姓生死,甚至可以放棄自己的生命⋯⋯而許仙,和大部份男人一樣,在最初的溫柔鄉裡享受著來自女性的溫存,小青的介入讓這溫存變成雙倍之時,他惶恐,卻也半推半就半夢半醒地心動……如果說這些對白蛇來說,都尚可被原諒,那許仙最不可被原諒的,恐怕就是他並不把「在一起」放在最高。怕法海收妖,他能做的只有勸娘子「快走」、「快走」;為平息青白二蛇與法海鬥法,他寧願出家。白蛇和許仙對對方有不可否認的愛,卻不是「相互」的愛。他們之間的愛是虛無的,是沒有真正被對方接收到的,是僅存在於自己心中的不能得到真正認同的愛。徐克比讓許仙逼白娘子現形的馮夢龍更殘忍,馮是寫人降伏妖,而徐克模糊了人妖界限,用許仙和白娘子詮釋了現實中男女之愛的虛無。男人永遠在不懂女人要的是什麼,而女人永遠在疑惑。愛本身虛無。

青蛇對許仙的性:
電影中青蛇對許仙的勾引,絕不是作為真正的第三者至少部分出於「愛」的勾引。第三者是不會苦求正房離開相公,只為和正房「回到過去」;也不會在正房死後將相公殺死作陪。然而許仙幾欲望當真,白蛇也非常介懷。這種沒有愛卻被局中他人認為是愛的愛,本身就是虛無。
青蛇對白蛇的愛:
劇本原著中李碧華卻將二蛇設定為白蛇對青蛇有救命之恩的「偶遇姊妹」,且二人是「情敵」關係,生生世世糾纏不清:「这一回,真的,依据她受过的“教训”,她要独来独往,自生自灭。她根本并不热衷招呼我同行,免致分了一杯羹,重蹈覆辙。」 。李碧華筆下的「第三者」青蛇,到了徐克這裡,仍然是「小三」,吃的,卻是許仙的醋。而電影中青蛇與白蛇的愛恨情仇則更加值得玩味。從情節上,一出場就是二蛇在的屋頂纏綿,之後甚至還有二人共浴的香豔場景。青蛇勾引許仙,意不在許仙,卻是為引起白蛇的注意;青蛇勾引法海,意不在法海,卻是為在白蛇面前證明自己的能力。在這段關係中,不難看出青蛇甚至從尚未明人事之時起就對白蛇有很深的感情,夾雜著崇拜、依賴、且努力想讓對方刮目相看的種種愛戀之情。她在「愛」裏尋覓,在尚不懂愛之時就已經「愛」上了白蛇。可白蛇愛的卻是「人」。而當她成了人,流下第一滴眼淚卻是為白蛇之死。讓她恍悟愛的原因是愛人的死,這一場愛化做虛無,正可謂「人無不冤,有情皆孽」。青蛇:「你老說人間有情,難道妖就無情?有沒有想過我們兩姐妹五百年相處也是情?你有沒有當我是人一樣想過我?」。500年的長情與陪伴,竟抵不過和一個癡淫書生短暫的邂逅,我可以為你去死,可你已經為他而死。一種愛的無力感讓觀眾為之動容。

「修行」的虛無
白蛇:
蛇的法力高強,令人豔羨,可修煉1000年的蛇地位也比1歲的人低 。然而白蛇卻一心想要成人,想要有「感情」,變得不再冷血。即使「縫舌頭,掰腳趾」。受如此多痛楚只為在人世間走一遭。而成人後被道士、法海追殺,被許仙傷心,和青蛇分離⋯⋯受盡人生八苦 。究竟成人為何?這千年修行又為何? 在得知自己已經懷有許仙骨肉之時,白蛇與青蛇鬥法試圖趕走青蛇。表面上是白蛇不願與青蛇分享「老實人」,實則卻有對青蛇的情份,不忍看她成人,不忍眼睜睜看著她走在修行的路上。
蜘蛛精:
受過佛樹蔭的蜘蛛精幻化人形,在人間逍遙自在,卻被法海以修行為目的收入鉢中。
法海:
法海要許仙出家,並不為許仙,卻是為挾持許仙收蛇妖;收妖也並不為百姓(蛇精在人間不僅不害人,卻擋雨救產婦,還行醫「救人」),一是怕青蛇再亂自己心性,二則是報復;與二蛇鬥法卻使得生靈塗炭。他所做一切,只為一心成佛,可如此修行,究竟又怎能成佛?如此這般,成佛又為何?

「雨」的意象
電影中幾次出現大雨瓢潑,第一次是在法海錯收蜘蛛精後,法海在雨中反思;第二次是道士撒了硫磺,白蛇做法用雨沖走硫磺;第三次是二蛇與法海鬥法,一時間天地翻雲覆雨,將人間種種沖刷殆盡,也讓法海在雨中對自己的修行目的產生懷疑。天降大水,似乎都是以「沖刷」的意象出現,導演有意將一切變得徒勞,將善惡苦樂讓水一併沖去。也可見,法海、蛇精、蜘蛛精、人、道士⋯⋯世間種種,都未離開六道輪迴,不能超脫生死。界與界之間並無高低貴賤之分。因此一切的作為又不停地被大雨洗刷。

《青蛇》的原創配樂《莫呼洛迦》的歌詞中也能證實徐克想要表達的這一觀點,「天龍之女,一曲婆娑」,天龍指佛教中的保重神道怪物之首既「天眾」、「龍眾」,在這裏也指二蛇,因此稱「天龍之女」。「莫呼洛迦」一词取自佛教用语“天龍八部”之大蟒蛇,歌曲配合片中青蛇幻化成人時的妖娆華麗,面对纸醉金迷的浊世揭示出“莫叹息,色即空,空变色”的佛學理念。 即使是八部天龍中最高級別的天眾,也仍然沒有超脫生死輪迴,仍有墮入惡道的可能。故人妖魔道並無分別,並不存在需要被「維持」、「維護」之「道」。尼采曾對虛無主義有這樣的表達:「在我看来,今日没有什么比真正的虚伪更为罕见了……虚伪属于有强大信仰的时代,在那时,人们甚至在被迫接受另一种信仰时,也不放弃从前的信仰。今日人们放弃它;或者更常见的是,再添上第二种信仰,———在每种场合他们都依然是诚实的。」 這似乎與《青蛇》中每個人的修行不謀而合:妖不再信仰妖道,妖在成人的路上消散了肉身;人不甘心做人,在修行成佛的路上卻成了魔。一切的拯救和自我拯救皆是虛無。
最初記載了「白蛇傳」傳說的《警世通言》中有詩云:
祖师度我出红尘,铁树开花始见春。
化化轮回重化化,生生转变再生生。
欲知有色还无色,须识无形却有形。
色即是空空即色,空空色色要分明。

電影課作業,最近遇到的事情,讓人想po上來。就這樣。
寫得很幼稚,但也版權所有,萬一轉載請聯繫。

青蛇(1993)

又名:Green Snake

上映日期:1993-11-04(中国香港)片长:99分钟

主演:张曼玉 Maggie Cheung/王祖贤 Joey Wang/赵文卓 Man Cheuk Chiu/吴兴国 Hsing-kuo Wu/马精武 Jingwu Ma/田丰 Feng Tien/刘洵 Shun Lau

导演:徐克 Hark Tsui编剧:李碧华 Lilian Lee Pik-Wah/徐克 Hark Tsu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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