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胆说一句,《大刺客》是张彻电影生涯中的最佳,没有其他。

《大刺客》里的聂政,显然是张彻的理想人格。这个“一腔热血一把剑,不知该交给谁”的壮士,慨然宣称“这样的身躯、这样的头脑,终究与草木一般腐朽”,所以不如“趁着年轻,做一番轰轰烈烈的大事”,把“君子死知己”的理念贯彻到底。以前我一直觉得,张彻电影中的主角都不是男人,只不过是一帮“大孩子”而已,任性而天真。以至于今天沦为腐女们的私宠,乃是报应不爽。但是这部《大刺客》改变了我的看法。

作为张彻最早的几部武侠电影之一,《大刺客》可以称作他人生信条的一份宣言。聂政不但代导演喊出了内心的汹涌,还在与亲人、爱人和知己的对话中,把这份豪情与各种世俗的猜疑作了充分的对话。透露出“趁着年轻赶快去死”背后的深思熟虑,让人不敢以“年少轻狂”而稍有怠慢。这样的焦虑一边呼应着曹贼“慨当以慷,忧思难忘”的魏晋风骨,一边也回应着欧亚大陆另外一边的存在主义浪潮,烙印着六十年代思想界对于人生意义的重新思考。用一腔热血冲击这个无情的世界的人或许任性,却值得尊重。

在我印象中,从此之后,张彻再没有在片中谈论过他的这些思考,只是当作不言自明的道理不断引用。《死角》里的狄龙一次吸两根香烟,双倍燃烧青春,主题歌“一个孤独的少年”从侧面点出了他的苦闷。到《双侠》里,“去死的理由”只剩下了一句“人,总是要死的”。有人说张彻的电影都不是真正的悲剧,因为主角的下场都不是情理上的必需。哪知道张彻拍的其实根本就不是悲剧,只不过是男人的一个梦而已。

张彻的《大刺客》,大概是他唯一文戏拍得比武戏好的动作电影。从剧本来讲,影片可以分成“魏国篇”、“韩国篇”、“齐国篇”、“濮阳篇”和“韩国刺杀篇”,从聂政的个人生平入手,夹杂结仇始末和聂莹的线索,讲得有条不紊,动机分明,层次清楚。放在那时的香港,已经很了不起。铺垫虽长,但是因为有一个“惊天大刺杀”的结局在吸引着,剧力却不见松弛,更不用提那些贯穿了人生思考而又富有时代特色的台词了。

从电影形态上看,张彻此时还比较注重各部门的均衡,打光、布景、道具和构图均有不俗表现。此时的他,还没有无趣到一拍内景就大平光正反打,知道营造景深和用光,还没有穷凶极恶到一拍英雄人物就光膀子一字排开,知道站位和空间分隔,拍对话的时候居然还会移动镜头。当然,说不上好,但是至少可以说有这个意识。而有些东西是时代使然,避免不了的,例如外景内拍,例如差强人意的服装和道具。

影片最大的败笔在于,最后的动作戏拍得神采全无。从大门杀进长廊的一段,不用说也该利用廊道的优势,好好规划一下啊。最后踊身刺杀侠累的一剑,也就是简简单单拍过去了,完全没有把积累的剧力发泄出来。整体打斗还不如《独臂刀》利落,又没有后者的奇技淫巧吸引眼球,不卖座大概也就是这个原因了。不过要说血腥,在1967年的影坛,这片子的血腥程度大概可以压过大多数邵氏电影。日本传来的挤血包技术,终于在张彻这里发扬光大。

说起和日本武士片的关系,60年代的邵氏武侠剧只要不是继承粤语残片的舞台风格,稍有追求的导演头一个想到的学习榜样,肯定是日本剑戟片。张彻是其中最“新锐”的一个,早期的《边城三侠》和《飞刀手》都有很明显的和风。这部电影开始弟子练剑一场,从点头致意到起手势,显然都是日本道场里的规矩。最后“切腹”一幕虽然史有明载,但“一文字切”的手法却显然是借鉴的日片,而聂政这个角色,有幸成为张导电影中无数被剖开的肚皮中的第一个,明确了“盘肠大战”桥段与日本武士剧切腹之间的关系。存疑的是聂政最后空门大开的剑法,不排除学自《切腹》中津云半四郎的可能。
  
总结此片,陈宅一定会用文艺腔评价:如果张彻拍完《大刺客》就去死,那我一定会喜欢他一辈子。
  
我自然比较厚道:如果我是1967年的观众,一定会认为拍出《大刺客》的导演和拍出《大醉侠》的导演有同样辉煌的前程。可惜,后来他们一个变成胡大师,一个变成了张霹雳。
  
见豆瓣上很多人评价此片“平庸、冗长”,真不知从何说起。今天的观众还有如此见识,难怪张霹雳从那以后专攻血浆和重口味兄弟情去了。毕竟,用死亡对抗无常的热血戏码只好上演一次,一味重复下去,无非闹剧而已。戏里戏外,《大刺客》都是一生一次的辉煌。

大刺客(1967)

又名:The Assassin

上映日期:1967-12-22(中国香港)片长:112分钟

主演:王羽 / 焦姣 / 李香君 / 田丰 / 黄宗迅 / 

导演:张彻 / 编剧:张彻 Cheh Chang/倪匡 Kuang N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