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13-11-13
意義的地下水道 • 疯魔:新聞鬼上身之（忘記自己是）中產階級的觀察舉例
（1）
「專業」是個政治涵意豐富而又十足曖昧的字眼，相對影視產業預算動輒數億，能用極少的時間和金錢講個故事去衝撞現況巨獸，僅就意圖本身而言已是件極有意義的事。
（2）
背負收視壓力，採訪中邪事件的記者們彷彿有鬼上身……與之前觀賞 Brillante Mendoza 所留下的深刻印象相較，這齣由他人編劇的新作，主題對象轉移至中產階級，經費顯然也豐裕多了……影片一如既往，充溢著代表 Mendoza 風格標記之圍困性的環境，仿擬當事者視線，手提攝影搖晃跟拍，粗糙、失焦……點燃幾個線頭，引信一路狂燒，許多畫面以配合驚悚片常見之蘊釀氣氛的套路表現，這幾年出入影展追隨的觀影者心裡預設的批判肉搏最終並未開火對幹，整體感覺好像天雨受潮悄然黯熄，不聞爆炸巨響，也不見熊翩火光。
以為 Mendoza 這回發動一次沒有標靶的攻擊。
（3）
若照手冊影評所說，導演想狠搧嗜血的新聞界一耳光，如此觀影恐怕反而擔心他（或觀影者自己）揮掌撲空，身子迴旋，踉蹌失去重心不小心跌到了自己。
（4）
換從 Mendoza 巴掌揮空這個角度來看……影片中媬姆或媽媽幫大約上小學的女兒洗澡時沒有讓她脫去內褲……這個鏡頭無關劇情，完全可以略去，或將鏡位稍許抬高，避開下身部位即可；一向坦然直擊所有現象，凡存在者皆有其理，既有其理則無須避諱的 Mendoza 故意保留一點遮掩忸捏，顯得無比突兀。一條絕不起眼的小孩內褲，反而成了從外部觀影，意義負載最重之文化的刺點。
（5）
不論左右，許多國家在政治與文化上的禁忌，漸次都被自由主義與人權思想衝破，樹立等級統御的外在威權被推翻後，愛護子女〔兒童〕成為中產階級內化之價值集叢中的至高律令，（影片裡颶風成災，愛民如子的總統透過廣播、新聞……）即使性愛自由度最高的國家，涉及兒童裸體仍有嚴格限制……
（6）
刻意挑釁已成為中產階級價值聖域的兒童禁忌，並獲肯定掌聲，在映畫之觀閱感受史上似乎僅曾於 1970’s 集中出現，近年則完全絕跡。這裡頭一定有些電影社會史 V.S. 美學意識型態的微妙道理可講。現世代開發中國家不同社會力之發展，在創作者身上體現出與資本主義歴史前段班相異的策略落差，批判總要選擇議題與施放澆灌的場域。 Mendoza 此時無意、也沒理由，越線衝撞此一禁區。即使全然無關情色，觀眾仍可明顯看到攝影機閃爍、搖擺，甚是故意想讓觀眾察覺他正猶豫於關機或繼續拍攝，深怕一不小心拍到 6 歲小女孩被大人抓去洗澡赤裸的幼體。（直覺認定幕後花絮或許如同影片故事裡的新聞記者，事先承諾不會拍到中邪當事人的臉龐。）
（7）
推估 Mendoza 的電影票房原本鎖定出入影展的知識文青，過去他屢屢直擊少年肉體性事不加遮掩，擅將人性、族群、甚致整個國家機器之惡性腫瘤大爛瘡公開攤陳，無所避諱。伴隨影展產業化，大幅擴張消費版圖，他之觀眾族群多元成長，對議題接受尺度之最大公約數亦成等比例縮小。
Mendoza 一改往日作派，適度改走能被中產階級廣為接受之溫和路線，其試著納入模式化的既定類型，正與影展產業化的趨向兩相平行。在心裡很清楚今日到底是誰當家作主的情況下，要求他拿出一貫作風，火辣實在狠賞媒體大佬一個耳光，其實正如同要求他無須避諱拍攝一個 6 歲小女孩赤身洗澡的自然畫面，試問誰有在自己家裡穿內褲洗澡的經驗？又有哪位爸媽幫貝比洗澡不把小褲扒下？這條紅線看似輕易可以跨過，卻又顯得那麼困難，同時更那麼無謂……
（8）
Mendoza 不可能像我這樣悶閒無聊，就影片裡這等細碎思索太深。明明不涉臠童猥褻，卻假似有天大麻煩，連脫下一件小孩內褲的寫實也無法做到？由此疑處進而細味體察全片隱匿的思惟調性，怎麼斟酌 Mendoza 都不像是逮到機會出場充當膽敢狠搧大佬耳光之英雄就會滿足的腳色。
（9）
更何況處在一個大眾集體向中產階級席位競逐衝刺的環境，任何職位上的個人或抽象群體都只是代罪的符號。大眾心理不僅崇拜英雄，陷入逆境更不能缺少反派。壞透了的高層、無能的高官、黑心的富商、欺負弱勢下屬的幹部……從馬路流氓到網路砍殺，新聞報導之刻板評釋大量炮製了做為社會情緒標靶之惡棍，林林總總反映出某種以槍斃之爽快了結一切的困境思惟。狠搧某人耳光，果真搧到社會之痛處，果能療癒痛瘡之爛肉？
曝露高層儈佞嘴臉，大眾一吐鳥怨，深感正義得其爽暢之餘，Mendoza 也不耽耽於只向大眾獻媚，他將相同劇情搬下銀幕，拿一件礙眼的小孩內褲擺在大眾眼前，提示被遮掩的那端另有一處矇魅……
（10）
在影展手冊寫出『搧了媒體一記響亮耳光』這一句判詞的影評家或許肇因自我投射太深，才會一廂情願以為 Mendoza 此番以新聞界為叫陣對象，自行代他樹起打擊反派的主導旗幟。據悉原片名 Sapi 表達某種社會通性之矇魅，台譯〈新聞鬼上身〉，揪出反派，以槍斃了結一切的感覺盡漏無遺。
槍斃反派以終結困境的思惟紓發此時此地坎陷在相同社會位置之大眾共通的情緒，如此解讀其實只是曝露那位影評家自己的觀看位置，代表中產受眾心中奔騰的熱血有個流向，或出處。「反派」是社會機制設置的虛擬芻像，大眾真真實實要與之對抗的卻是……
〔當然為策展單位編纂評介的位置也不同於我寫私人部落格的位置，例如「他之態度稍緩正與影展產業化的趨向兩相平行」這一句就不適合寫入影展手冊的介紹詞。〕
（11）
無所謂 Mendoza 牽制太多，還是基於策略考量目前只打算衝撞至此；又或者身為這集體的一員，很難每一畫面都考慮到意識之矇魅，及其他，什麼跟什麼，等等云云。（即使是我，若家人不每次在旁冷言提醒，多數時候我總會忘了自己大概也被人家列入中產族群進行統計、妄加泛論。）
（12）
Mendoza 的影片最後都會聲明拍攝期間並無動物受害，（電影裡最恐怖之物又是從女性生殖器官冒出……）他想由社會底層轉而進入自己國家中產階級的黑洞一探，（又或許早知此行艱峻，所以換上空包彈避險……）結果不僅在銀幕上，同時也在銀幕下，曝露任何講論或影像書寫必然暗中處在某一位置……http://blog.yam.com/ltxt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