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万的一段恋情》电影剧本

文/〔法〕彼得·布鲁克、让·克鲁德·加里埃、玛丽·艾伦娜·爱斯蒂安
译/蕾莺

斯万的卧室。清晨。
窗外传来小鸟叽喳的歌唱声。留着小胡子,身穿白色睡衣的斯万坐在床上。他侧过身子取过放在床头柜上的一个小托盘,把一个本子放在托盘上,开始念笔记,接着又用一支鹅毛笔写起来。
斯万(画外音):“空气暖和而清新,充满了阴影和梦幻。我对奥德特的爱情,将超过物质欲望的范围,它是那样紧密地和我的行动、我的思维、我的睡眠、我的生命交织在一起。没有它,我也就不再存在。”
(回忆)在某个地方,斯万和一个女人坐在一辆敝篷车上。女人怀抱着一束盛开的鲜花,脖子上挂着一串珍珠,可是看不见她的脸,斯万的手慢慢地伸向鲜花,停在了一朵兰花上。
女人急促的喘息声与斯万在房间里书写的声音交织在一起。
斯万脱下帽子,抬起眼皮看着女人,他的脸钻到了鲜花里,贴在女人的胸前,可是我们仍然没有见到女人的脸孔。
斯万的卧室里,斯万依然埋头疾书……

斯万的房间。清晨。
斯万卧室的另一个角落。斯万坐在一张转椅上,理发师站在他身后给他理发。斯万从小托盘里拿起一片面包,涂上黄油,吃了起来。他的佣人弗朗索瓦站在他旁边。
斯万(画外音):“每天早晨,一睁开眼,我就感到在同一个地方,有同样的疼痛。我牺牲了我的工作,我的娱乐,我的朋友,最后甚至我的生命,每天都在等待与奥德特的约会。”
佣人递给斯万一件衬衫。斯万站起身,走到镜子前刮胡子。
“由于爱情而产生的这种病态已经到了这样的程度,如果不把我整个消灭的话,就无法从我身上抜除的。正如外科医生常说的:已经病入膏肓了。”
斯万对着镜子,精心地刮着胡子。梳洗台上整齐地放着指甲刷、小剪刀、梳子等梳洗用具。斯万小心翼翼地拔下一根胡子,放到了梳子上。斯万转过身来,佣人给他套上衬衫。
斯万穿戴整齐地站在卧室蒡边的小客厅里,肩上披着大衣,他的身后是老式的木头书柜,里面排满了书。斯万把钱包放进胸前的口袋里,佣人退后了几步。斯万走到钢琴边,摘下花瓶里的一朵玫瑰花。佣人托着一杯波尔多酒来到斯万身边。
斯万(画外音):“当有天晚上,在剧场里,查尔卢斯男爵把她介绍给我时……”
皮蒂塞里的一张黑白照片,这是西克斯苇纳教堂壁画里的一幅画。
“她的美貌不但丝毫吸引不了我,甚至引起一种生理上的反感。”
斯万喝干了波尔多酒,放下酒杯,打开柜子的抽屉,从里面取出几张支票。
斯万:“提醒我一下,我必须路过一下我的银行家门口。”
弗朗索瓦:“当然,先生。”
斯万地把支票放进钱包,然后关上了柜子里面的两扇小门。佣人把大衣给斯万披好,又把帽子递给他。斯万接过帽子,对着镜子,戴上了帽子。
斯万:“现在几点了?”
弗朗索瓦走到门边:“快三点了,先生。”他打开了门,“日安,先生。”
斯万走出门去:“谢谢,弗朗索瓦。”
弗朗索瓦关上了大门。

盖尔芒特旅馆的院里。下午。
斯万坐在一辆两匹马拉的敞篷四轮马车里。旁边还有别的马车。马车停在一家大旅馆的台阶前,这家大旅馆是圣·日耳曼郊区有名的旅馆——盖尔芒特旅馆。
查尔斯·斯万和夏尔吕斯男爵肩并肩地向台阶走去。他们是来参加盖尔芒特男爵夫人的酒会的。佣人们一动不动地站在台阶上。黑发、黑须的夏尔吕斯双目炯炯有神,但是却十分的傲慢。
夏尔吕斯:“你没有再见到她吗?”
斯万:“我已经很久没有见到她了。”
夏尔吕斯:“她给你写信吗?”
斯万做了一个夸张的手势:“噢,有那么几次。”
夏尔吕斯盯着那些年轻俊美、具有活力的男仆看了一会。人们可以想象他们的制服下的肌肉都是鼓出来的。他们的脸上毫无表情,眼睛看着远方。斯万和夏尔吕斯走进了大门。

盖尔芒特旅馆。过厅,楼梯,和客厅。
过厅里佣人给斯万、夏尔吕斯脱去大衣、帽子。
夏尔吕斯:“什么原因使你不上她家去呢?”
斯万:“为了不打搅她,再说我已开始同她疏远了。”
夏尔吕斯用一种舞台腔说:“瞧你,又来了!”
斯万:“真的,这也是一个显著的进步,当看到了一些确凿的事情以后,我再没有一点兴趣睡到她的床上去了。很奇怪,我甚至发现她很丑。”
两人边说边走上楼梯,后面随着一个佣人。走到一层楼,他们在一幅壁毯前站住了。
夏尔吕斯:“可是,昨天晚上她真迷人。”
本来装作漫不关心的斯万,突然之间显得有点慌乱:“我认为年轻的姑娘们是不会有这么好的效果的。”
他们两人走到了楼梯的第二个拐弯处,夏尔吕斯在一个长得很漂亮的男仆面前站住了,给他扣上了一个衣扣,眼睛却看着别处。他问:“你收到了我的‘轮胎’了吗?你来吗?”
显然他们之间有某种默契,仆人脸红了,什么话也没有说。夏尔吕斯赶上了斯万。两人来到一个小客厅,一个管家走到两人面前鞠了一躬。
管家:“两位先生,请你们稍待片刻,等协奏曲结束后再进去,好吗?”
斯万和夏尔吕斯交换了一下眼色,有点儿不快。夏尔吕斯伸出食指在仆人的鼻子上弹了一下,用诙谐的口气说:“大鼻子!”
仆人看着他们离去。
两人穿过盖尔芒特旅馆的其他客厅。这些房间都很大,都摆着十七、十八世纪朴素的家具,有些人在梳洗打扮。
斯万用十分奇怪的口气问:“昨天晚上你看见奥德特了?”
夏尔吕斯:“当然啰。我们在普鲁尼埃家吃的晚饭,然后我们一起到黑猫那里去了。”说着摸了摸自己的脸颊。
斯万:“到黑猫那儿?这肯定是她的主意。”
夏尔吕斯:“不,这是我的主意。”
斯万看了看四周:“啊,是这样吗?真奇怪。不过,这不是个坏主意,我想她在黑猫那儿一定认识了不少人吧?”
夏尔吕斯:“不,不!她没有跟任何人说过话。”
斯万:“这太妙了,那末就是你们俩单独在那儿吗?”
夏尔吕斯:“是的。”
斯万在两个坐在长沙发里的夫人面前站住了。
两位夫人:“你好,斯万先生。”
斯万和夏尔吕斯站在通往客厅的门口。
斯万:“你真好,我的小‘奶奶’。我谢谢你那样好地照顾奥德特,我太喜欢你了。”
夏尔吕斯谦虚地向斯万弯了弯腰。斯万有点儿不安地用手勾住了夏尔吕斯的胳膊:“‘奶奶’,你能不能去看看她,告诉她,今天下午我就要到巴加戴尔去了,我们五点钟动身。”
夏尔吕斯立刻转过身,往门的方向走去:“您到哪儿去?”他又用世界上最严肃的口气说,“我将为你传达你的话。”
斯万小声地嘱咐:“但不要跟她说是我提出的请求!不过,如果她要跟你一块来,你也别阻拦她。”
夏尔吕斯会心地笑了笑:“嗯!”
斯万一个人站在大厅里微笑着,对夏尔吕斯这么快离开略感意外,他叫住了夏尔吕斯:“告诉我‘奶奶’。”
夏尔吕斯:“什么事?”
斯万表情很严肃地问:“你有没有同奥德特睡过?”
夏尔吕斯一字一顿地回答:“我不知道。”
两人相互凝视着对方。斯万的脸色半喜半怒,他回过身,走开了。
斯万来到第一次他们去的客厅门口。他依在门框上,打量着客人们。盛装的妇女们坐在椅子上,另外还有一些男人。有几个人看着这个新来的人。
加拉东夫人轻蔑地对公爵夫人说:“瞧,你的朋友,斯万先生来了。”
公爵夫人勉强地回过头来,她明白加拉东夫人蔑枧斯万的原因,便说:“不!査尔斯的这次恋爱,我不知道他是怎么搞的。”
加拉东夫人:“他的脸色不好。”
有两个男人绕过坐着客人的椅子走过来。
公爵用很低的声音说‘“我遗憾,不……我们被请去参加的晚会是在……怎么称呼来着?他们好象是用一座桥的名字称呼……”
另一位男人:“一座桥的名字?”
公爵:“是的……伊埃娜!对,就是这个!”
另一位男人:“啊!还不如说这是一场胜利的名字!总之,帝国的贵族们,你知道,说到底,他们还是象英雄那样被打败的。”
“绝对如此,啊!查尔斯!”盖尔芒特公爵走到斯万面前,同他紧紧握手。
斯万:“你好,巴山!”
公爵:“你的气色不错。奥利阿娜会很高兴见到你的,不!请过来!是的,我需要你的智慧,来吧……”
公爵拖着斯万走了。其他妇女看着斯万,交换了一下尖刻而又温柔的目光。
加拉东夫人对旁边的人说:“有人说,这个斯万先生,是那种不能在家里接待的人。这是真的吗?”
公爵夫人赶紧插嘴,以致旁边的女人来不及回答:“你当然知道这是真的啰。因为你曾经请过他五十次,而他从未去过!”说完她站了起来,拖着她那蓝色的拖地长裙微笑地走进斯万和公爵刚走进去的大门,加拉东夫人的邻座笑了。

公爵夫人站在装有威尼斯大窗帘的窗户前,说:“我的小查尔斯,我已经开始怀疑你是不愿意再来看我了!”说着她伸出手来。
斯万(画外音):“晚上好,奥利阿娜。”斯万上前一步弯下身子吻了一下公爵夫人的手。
公爵夫人:“只有见到你时,我才不觉得烦恼。”
公爵站在放在地上的一幅画面前,这是一幅具有法国——阿尔及利亚中东色彩的油画,画着两个裸体女人。
公爵:“为什么你不到盖尔芒特来住几天呢?”
公爵夫人:“噢,那我的婆婆可要高兴死了!”
公爵把一块暗红色的毛毯盖到了画上。
斯万:“我是挺难受的,但是……遗憾的是,这时候我不能离开巴黎。”
他和从他身后走过的一位夫人打了个招呼。对他的回答,公爵和公爵夫人迅速地交换了一下眼色。
公爵夫人:“那今天呢?能不能多呆一会儿?”
斯万:“当然行啰。”
公爵夫人:“上次你那么快就走了!如果你是才二十多岁或者是得了膀胱炎多尿症,我可能还能想得通。”
公爵:“你没有看见我的兄弟吧?”
斯万:“我是同他一起来的。不过他马上就走了。”
公爵:“什么原因?”
两人站在举行音乐会的客厅的门口。
斯万:“有件急事要办。你的堂兄弟吉尔贝特怎么样了?有人跟我说他快要死了。”
公的:“没有!为了扫我们的兴,他现在还没有完全断气。”
一个仆人走进来报告说:“公爵夫人,儒勒回来了。”
公爵:“怎么样?”
仆人:“他说您的堂兄快不行了,人家只是在等他的死亡的到来。”
公爵满脸不高兴的样子。
公爵夫人走近斯万,用一种愉快的口气说:“这就是说他还活着!只要有生命,就有希望。”她转过身去看客厅里的人在干什么。
公爵:“我了解吉尔贝特。八天以后,他会比我还快活。”
斯万看着公爵。公爵在客厅里走来走去,把背对着斯万,暗示仆人不要多说话。
客厅里的演奏结束了,一阵掌声。艺术家站起来敬礼,两个仆人托着托盘走来走去地给宾客送酒。管家正在通报新到的客人。
管家:“德·巴勒鲁瓦侯爵夫人。阿巴隆夫人……诺布阿先生……”
人们陆续地往里走。斯万和公爵夫人从客人们中间穿过。一个托着托盘的男仆突然站住,托盘里的杯子发出撞击声。
斯万给公爵夫人让坐,公爵夫人示意斯万不要起来,她自己在一边的另一张椅子里坐下了。她说:“不,不,我坐在那儿都一样。把那个靠垫递给我。我就是需要这个东西,这样可以让我的腰挺得直些。”
钢琴师正在演奏李斯特的一支名叫《圣法朗索瓦与小鸟讲话》的曲子。另一位妇女听见怀子碰击的声音转过头来,她就是冈普鲁梅夫人。她的手随着音乐的节拍,轻轻地拍着。公爵夫人冷静、好奇地审视着这位一边打拍子,一边向斯万投来微笑的女人说:“你看见冈普鲁梅夫人了吗?”
斯万象是为了看清冈普鲁梅夫人似地往前探了探身子:“啊,是的。人家会看出她从骨子里是个音乐家。”
斯万和公爵夫人笑了。看得出他们之间有一种默契。
公爵夫人:“我们正在带着一种迷人的胃口来说一些笑话,我的小查尔斯。”
斯万看了她一会,又移开了目光。公爵夫人也望着别处,她用一种温存的口吻说:“你应该承认生活是件非常可怕的事情。”
斯万看着她,补充说:“是的,非常可怕。”
公爵夫人:“有那么几天,人真想死了,也许更好一点。的确,死也许同样让人讨厌,然而人们毕竟不知道死究竟是怎么回事。”
两人互相对视着。
斯万:“同你在一起还有可取的地方,就是委曲你了。”
乐曲结束了。钢琴家站起来,一位小提琴家走到他的位置前,他们互相敬了个礼。
公爵夫人:“听我说,我的小查尔斯,每次只要我一见到你,你就别想逃脱了。你愿意我待会儿带你出巴尔公主家吗?”
斯万:“我亲爱的朋友,今天我真有事。”
公爵夫人站起身来:“那么,我先走了!”
“我跟你一起……”斯万匆匆地和进来的客人点头招呼着,赶紧跟着公爵夫人走去。
斯万正要走出客厅时,乐队开始奏出一段忧郁感伤的乐曲。象是被什么击中一样,斯万转过身来,一只手扶住椅背,他似乎在听又似乎在想着什么,脸色迷惘而痛苦。公爵夫人和另一位夫人在一边默默地看着他。
冈普鲁梅夫人:“我,我觉得一个这么聪明的男人为那祌人痛苦是很可笑的。”
一个女人的声音:“她甚至一点也不有趣,人家说她很蠢……”
冈普鲁梅夫人:“还有这也很滑稽,一个犹太人会被已经有三个巴比(注1)的家庭所接纳,我不知道有几个主要的……我知道他已经皈依宗教,他双亲也一样。但是,人们说那些皈依宗教的人比起其他人更要热心于他所信仰的宗教。”
一支蜡烛的火光摇摇晃晃。前排的一位妇女站起来吹灭了蜡烛。
斯万依着墙站着,喘息着擦着额头上的汗,好象是从客厅里逃出来似的。
餐厅里,公爵和一位妇女相对大笑,好象他们又谈妥了一次约会。他们面前的桌上已摆好了餐具。
“啊,査尔斯!我是太了解你了!这些音乐会让人厌烦透了!来杯白酒怎么样?”公爵说着往杯子里倒满了酒,递给走到他面前的斯万。那位女人同斯万互相点了一下头,算是打了个招呼。斯万目送那女人离开。
“这是真正的梯地安酒!”公爵也看着那女人,“瞧她多丰满呀!”公爵又往另一只杯子里倒满酒。斯万只是沾了沾酒杯。两人在桌边坐下。
“查尔斯,你是很了解我的,我按我的方式在生活。我没有种族偏见。我会很情愿地同一位黑人一起散步,如果她是我的朋友的话。对于我来说,你就是法国人,仅此而已。”
斯万点了点头。公爵又说:“但是我问我自己,你……一位鉴赏家,一个有积极思想的人,一位谨慎的收藏家,你喜欢古典书籍,你给我们寄可口的高级的波尔图葡萄酒,你怎么把自己放在一种那么危险的社会地位中呢?”
公爵走到斯万身边,斯万一言不发。从外面传来小提琴的声音。
“你知道得很清楚,你如果娶了她,那么我们就永远不能在这儿接待你了。”
斯万:“是的,我知道。”
斯万沿着楼梯勿勿而下,公爵夫人站在楼梯高处的一个平台上。她的客人们正在向她告辞。
仆人(画外音):“斯万先生的车!”
公爵对公爵夫人说:“很遗憾,那个轻佻的女人把你的最好的朋友抢走了!”
公爵夫人:“看见了狗屁股红了,以为就是红玫瑰了……”

巴加戴尔。下午。
福舍维尔身穿红色猎装,奥德特穿着一件深红色的裙子,手挎着手在散步,
奥德特看见了斯万,放开福舍维尔的胳膊:“査尔斯!我的亲爱的。”斯万亲了她的手。奥德特说,“路过你家的时候,我找过你,没有找到。你认识福舍维尔先生犸?这位是查尔斯·斯万。”
两个男人肯定是相识的,他们互相行了礼,但并未握手。他们一起继续散步。
福舍维尔指着茶室,对奥德特说:“去吃点巧克力怎么样?”
“这要取决于这位先生了。”奥德特挽起斯万的胳膊,紧紧地依偎着他,“当他想和我在一起的时候,他是不喜欢有很多人的。”
福舍维尔:“我明白了。”
奥德特:“亲爱的朋友,您曾建议要陪我回家,可是现在得要问问这位先生是否允许……”
她放开了斯万,用手指了一下他。斯万微笑了,
“请原谅,那我就告退了。”福舍维尔说着摘下帽子行了个礼。
奥德特:“谢谢,您真好。”
福舍维尔吻了一下奥德特的手,向斯万点了点头,然后走了。
一匹马从斯万和奥德特身边跑过。
奥德特:“你瞧,你又用了那个笨蛋车夫。”
斯万;“雷米是个很忠心的孩子。”
奥德特:“可我很讨厌他,他的眼神太傲慢、放肆。”
斯万:“以后当我来看你时,我就不带他来了,我们到你家去好吗?”
奥德特提起裙子:“可是我先得去吃点巧克力!”

巴加戴尔,布雷福斯特茶室内。下午。
茶室的主人埃迈热情地招呼:“您好,克莱西太太。”
奥德特:“您好,埃迈。”
埃迈:“您好,斯万先生,到这儿来。”他理所当然地把两人引向雅座。
斯万问奥德特:“福舍维尔是什么人?”
奥德特却转过身,对埃迈说:“您的太太好吗?”
埃迈:“很好,谢谢您。”
一个妇女正要离开,看了奥德特,说:“你好,克莱西太太。”
奥德特:“你好。”她这才对斯万说:“他是一位子爵。你不认识他吗?”
埃迈:“夏尔吕斯男爵在等你们。”
奥德特问埃迈:“您的孩子们好吗?”
埃迈心不在焉地说:“很好。”
斯万脱下帽子放到衣架上,一边问奥德特:“你们从哪里来?”
奥德特:“我去上钢琴课。”她趁斯万向夏尔吕斯走去的时候,问埃迈:“昨天加尔斯王子好象上你家吃午饭了?”
埃迈:“小声点说……”
奥德特向夏尔吕斯男爵的桌子走去。
和夏尔吕斯同桌的一个年轻人说:“我让你们……”
夏尔吕斯:“用不着,您留下……”
奥德特:“晚上好,男爵。”
夏尔吕斯:“晚上好。请坐吧!”
他吻了一下奥德特的手,并小心地向年轻人作了介绍。
埃迈给奥德特搬过来一把椅子。
埃迈:“我能为你们提供一点儿服务吗?”
奥德特:“我饿了!”
埃迈:“来点儿英国式的水果蛋糕,还是喝点儿什么?”
奥德特:“水果蛋糕和巧克力。”
夏尔吕斯对奥德特说:“一个时以前,我去过您家,有一个女人在等您。”
奥德特丝毫没有察觉夏尔吕斯的话中有什么特别含意:“啊?”
夏尔吕斯靠着椅背,脸上有一种神秘的神色,他瞥了一眼斯万。斯万的脸色有点难看,他看了一眼夏尔吕斯,又看了一眼奥德特。
奥德特对夏尔吕斯说:“你戴着一副眼镜,很有绅士风度。”
斯万:“例如,就象子爵一样。”
夏尔吕斯转向年轻人说:“您长得具象贝里尼笔下的哈梅特二世,有人告诉过您吗?”年轻人摇了摇头。夏尔吕斯又说:“你认为怎么样?查尔斯?”
斯万陷在一种沉思中,若无所闻。
“就是这个马哈梅特,由于感到自己疯狂地爱上了一个女人,就一刀把她杀了。”
夏尔吕斯把年轻人的一缕长发放到了肩后。
年轻人天真地问:“为什么要这么做?”
夏尔吕斯:“为了重新得到精神上的解放,哈哈……”
斯万也同他一起笑起来。他与夏尔吕斯会心地交换了一下眼色,这并未瞒过奥德特。
奥德特问斯万:“亲爱的,你对维尔梅的研究有进展吗?”
斯万:“没有什么大的进展。我到盖尔芒特那里去了。”
奥德特:“你在浪费时间!啊,我是多么喜欢工作啊,如果你让干的话……”
一个仆人端着巧克力和蛋糕过来。
斯万:“今天晚上我再去看你,好吗?”
奥德特:“今天晚上我得去看维尔杜芒,他们要给我一件重要的东西。”
斯万:“那我陪你去。”
夏尔吕斯:“我的可怜的查尔斯,您就不要再跨进这个泥坑去了。”
斯万:“您搞错了,我觉得维尔杜芒还是不错的,艺术味很浓。”
夏尔吕斯:“算了吧,查尔斯。维尔杜芒对艺术就象鱼对苹果一样。他们的确很富,但都是些令人最难容忍的笨蛋。”
斯万笑了笑:“噢,他们家过的那才是具正的生活!那儿的人都是世界上最聪明的。维尔杜芒太太虽然有点过分做作,令人可笑。可是她对绘画、音乐的那种爱好,特别是……”奥德特也笑了,“为了使艺术家们幸福所作的祝愿……是她发现了凡杜伊和埃勒斯蒂尔,还有一大堆其他人。”

巴加戴尔。户外。
斯万挽着奥德特沿茶室的桌子走过。有些顾客坐在阳台上,有些在花园里聊天。
奥德特:“能够遇到你,我很幸福。你别离开我。你就是我需要的那种男人。你说的关于维尔杜芒的那些话,简直太妙了!”
两人在一根柱子前站住,她脱下了他的帽子,拥抱了他。斯万轻轻地想推开她,但却打心里感到高兴。有两位妇女走过。
斯万感觉到了她们的目光:“人家在看着我们呢。”
奥德特:“这跟我有什么关系?他们能把我怎么样?”
一辆敞篷四轮马车驶来……
斯万微微笑着,讨好地说:“你瞧,雷米来了。”说着戴上了帽子。
奥德特:“你老是那么冷静,我无法判断你。”
两人走近马车。

斯万的车上。贝卢斯大街。傍晚。
斯万和奥德特坐在马车里,奥德特打开了阳伞,马车默默地走着,斯万盯着奥德特上衣上的鲜花,微笑着说:“今天真不幸,卡特米兰花用不着再整理了,我也就没有办法来表演一下我的手艺了……”
奥德特摘下了上衣上的鲜花,随手撒在座垫上,微笑着。斯万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马车停在一条十分安静的小路上,路旁的房子几乎都是一个式样。这已不是我们今天所熟悉的贝卢斯街。太阳已开始往下落。斯万先下车,然后扶奥德特下车。她还站在台阶上,斯万热烈地拥抱了她,奥德特一边看着雷米,一边小声地在斯万耳旁嘀咕着:“你不是答应了,要辞退他吗?”
两人走进了一个小花园。

奥德特家。入口,过道,卧室和客厅,晚间。
在楼梯的平台上,一个身份不明的、穿黑色衣服的妇女坐在一张高凳上。一个女仆打开了下面的房门。斯万和奥德特走了进来。斯万把帽子递给了侍女。在平台上等着的那位妇女站了起来,迎了上去。奥德特急急地走上楼梯。
奥德特惊讶地问:“你在那儿干嘛?”
她立刻就住口了,但这短暂的惊慌已足够引起斯万的怀疑了。
女人:“我在这儿已等了您两个小时了,我要立刻同您谈谈。”
奥德特亲热地抓住了跟在她后面上来的斯万的胳膊,打开一扇房门让斯万进去。她说:“请进去,等我两分钟。我去给你准备一杯茶,然后我们去看看卡特兰花!”
斯万犹豫了一下,然后转身看着那个女人。奥德特轻轻地吻了一下他,然后推开他,关上了门,并注意地看了看镜子。
镜子里有那女人的影子,她说:“奥德特,我有件很重要的事要同你说。这是个经常去妓院的女人,她见过你几次。奥德特,你可以从中得到好处。钱对她来说根本算不上什么,你只要开个价,一切都由我来办。”
斯万来回地在室内踱来踱去,欣赏着屋内的花盆里的植物。这儿可以隐约听见奥德特和那女人的说话声。
奥德特(画外音):“不,现在不行,你别说了!”
女人(画外音):“奥德特,你听见了吗?奥德特……”
奥德特:“不……现在不行。”
女人(画外音):“她说要给你……”
奥德特(画外音):“不,你听着,现在真不是时侯。我不想在这儿再见到你。你只能给我写信。走吧,求求你,你赶紧给我滚开。”
女人(画外音):“给你好多钱……”
奥德特(画外音):“不!!”
女人(画外音):“听我说……”
斯万听着,掏出钱来数着。他走近壁炉,打开了奥德特的首饰盒,看了一眼,放进了几张银行支票。
奥德特进来了。她手里拿着帽子,十分激动地看着他,斯万也紧盯着她,女仆跟进屋来。
奥德特:“她等了我将近二个小时。她说我要多少钱都行。有一个大使对她说,‘如果你不把她带来,我就杀了你!’”斯万两手叉腰,脸色很严肃地听着。“你已看见我是怎么接待她的了。我跟她说‘不行,不行!就是不行!”女仆为她脱去上衣。“我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就这么回事!我是需要钱,可我懂……”女仆退出了房间。
斯万:“你是不是经常去妓院?”
奥德特:“我?我大概也就缺这个了!不过,你也看到了,是她纠缠我。这并不是我的过错。”女仆又进来为奥德特脱去了长裙。“我已经告诉门房,不让她再进来。啊,我真想你能躲起来一会儿。我想那样你会高兴一点。总而言之,她还是不错的,你的小奥德特。”
斯万:“如果她向你这么建议,那末就是说她认为有可能。”
奥德特站在穿衣镜前。女仆给她穿上日本丝绸的睡衣。她拉住斯万坐到一把椅子里:“真是什么都不能告诉你!”她递给斯万一只靠垫枕头,然后在一张小凳上跪下,给斯万倒茶。她的身后是些盆栽植物。“你要柠檬还是要奶油?”
斯万:“奶油。”
“给你少来点,我知道你喜欢什么。”奥德特把茶杯递给他。
斯万微笑着,神色暧昧。他搅动着杯子里的茶,又看了看她:“奥德特,我的亲爱的。我知道,我是很让人讨厌的,但是我必须问你几件事。你还记得我同你谈起你和维尔杜芒夫人的想法吗?”奥德特有点窘,往杯里放糖的手停住了。“你说,如果这是真的话,是同她还是同另外一个女人呢?”
奥德特突然说:“是什么人把这种念头塞进你的脑袋里去的?”她站了起来,随即又跪在斯万的面前,用手勾住他的脖子。“我什么也不明白。我一点也不懂。”她沉浸在一种思索中。
过了一会,斯万非常温和地问:“你是不是同有些女人也发生了什么关系?”
奥德特:“没有。”
斯万离她远了点:“你敢肯定吗?”
奥德特稍稍直起了身子,“你知道得很清楚。”
斯万:“你不要跟我说你从来没有同任何一个女人发生过这类事的话。象我这种年龄的人,需要知道真相。”
奥德特仍然半跪着,狡黠地重复她的话:“我从未同任何一个女人发生过这样的事。”
斯万捧起她脖子上挂着的圣母纪念章:“你能对着圣母纪念章起誓吗?”
奥德特:“噢,你还有完没完?你今天怎么啦?你是不是决定要我讨厌你了?”
“你猜错了我的意思,”斯万站了起来:“其实我对你没有任何要求。我知道的事远比我说的多得多。如果我生你的气的话,也不是由于你做了什么事,我对你所做的一切都是原谅的,因为我爱你。我生气的是你的掩饰,你的顽固的掩饰。为什么你要否认我已知道的事呢?如果你愿意的话,只要一秒钟就可以结束了。”斯万把奥德特的手攥在自己的手里。“这样你就永远解脱了。对着圣母章,对你所干的事,你只要说有或没有就行了。”
奥德特厌烦地说:“但是,我什么也不知道!也许很久以前,我还不知道我究竟干的是什么,也许有那么二到三次。”
奥德特跌坐在斯万坐过的椅子里,斯万站在她面前。
斯万:“这结束了……结束了。但你告诉我,是同某个我认识的人吗?”
奥德特盯着他看:“不是的,我向你发誓,而且,我认为我夸张了,我还没有到那种地步。”
斯万把手放在奥德特的肩上。
斯万:“这没有关系,不幸的是你不能把名字告诉我。”他跪在奥德特面前,抚摸她的脸颊,“如果能向我介绍这个人的话,我肯定就不再会想到这件事了。”他把头抵在她的胸前,“我也再不来惹你讨厌。”
奥德特觉得无法再向他作解释,再同他交谈,轻轻地靠在椅背上。
“最让人讨厌的,就是不能让人去想象。但是你曾是那样地可爱。”斯万的头枕在奥德特的胸前,“我不愿让你……我非常感谢你。结束了,快结束了。再问一句话,这有多久了?”
奥德特:“可是,査尔斯,难道你没有看出来,你要把我毁了吗!这都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我从来没有想过它,真应该这么说,你绝对的就是想把这些念头再送给我!”
斯万拥抱着奥德特:“我只不过想知道,是不是从我认识你以后就开始了。是不是就发生在这里?你至少得告诉我是哪个晚上,以便我能回忆起在那个晚上我在干什么。你不要说你记不起了,这是不可能的。”
“可是我,我不知道!”奥德特站了起来。斯万两手捧着脸。“我想是在波阿。那天晚上你来找我一块去小岛。”
奥德特站在通往花园的门口:“你记起来了吗?在邻桌,有一个我很久已经没有见过的女人。她跟我说,‘到小石头后面去看看月光照映在水里的景色。’开始我很厌烦,我回答说,‘不,我已经累了,我在这儿就很好。’可是她跟我说,‘不,你错了,你从来也没有见过月亮有那么明亮。’我对她说,‘你在吹牛。’我很清楚她是从那儿来的。你是一个卑鄙的小人,你以折磨我作为乐事。你让我说谎话,我已经说了,这样你就可以让我安静了。”
“我从来也没有想到这是最近发生的。”斯万抓住奥德特的胳膊,“请你原谅我,我让你感到了困窘,这事完了,我再也不会想它了。”
斯万放开她的手。奥德特向房间的另一边走去,后面跟着女仆。斯万跟了过来。他又从钱包里拿出几张钞票。斯万打开放在炉台上的奥德特的首饰盒,把钞票放了进去。镜子里反射出奥德特把灯放在桌头柜上,柜上放着的她的照片照得更亮了。
斯万:“那么,要佩上卡特兰花吗?”
奥德特:“现在不行,等我穿上衣服。”
斯万:“你要出去?”
奥德特:“是的。”
斯万:“去哪儿?”
奥德特:“去歌剧院。我已经跟你说过了,我要同维尔芒特夫妇一起出去。”
斯万:“你只说了到波阿去吃晚饭。”
奥德特:“不,是吃点心。不过去之前,我们先去歌剧院。”
斯万依靠在墙上不耐烦地问:“去听什么?”
奥德特:“《克莱欧巴特之夜》。”
女仆往盆里倒了一罐水。
斯万:“维克多·马塞!你不能去听这种下流的音乐。”
奥德特:“你觉得我不喜欢?”
斯万:“不,你有自己的爱好。”
女仆用湿海绵擦奥德特的手臂、肩和脖子。尽管斯万在场,谁也不觉得不好意思。奥德特从梳妆桌上拿下一把刷子给斯万。斯万捡起掉在地上的刷子。女仆用湿海绵擦奥德特的胳肢窝。
斯万:“不过如果我要求你不去听呢?”
奥德特:“为什么不去?”
女仆递给奥德特一块湿毛巾。
斯万机械地玩弄着刷子:“这并不是因为‘克莱欧巴特之夜’。不,这还不值得。如果我要求你今天晚上不要出去,是为了看看你爱我的程度,能否为了我而放弃你的爱好。我必须了解你是什么人,如果你是象一股别人要你怎么流就怎么流的不定型的水,是没有头脑,没有意志的象鱼一样的人,你怎么能让我爱你呢?”
女仆帮助奥德特穿上一件干净的紧身衣。
奥德特:“你和你的演说就是为了要耽误我去听歌剧的第一幕。”
斯万站在房内的一个角落里,继续往玩着刷子。
“我向你发誓,我要求你这么做,就是只想到你。”斯万来到奥德特的床上,“其实,你今天晚上留下来和我在一起,也给我带来很多不便。因为今天晚上我有好多事要做。”
“那可不是我阻拦你不去做的。”奥德特走了出去,关上了身后的房门。
斯万:“真的,你实在比我想的还要不聪明。”
女仆想拿走被斯万屁股坐着的蓝外套:“对不起,先生。”
斯万站起来:“对不起。”
斯万从裤兜里掏出一张折好的纸条。打开来看了看,然后又折好,放到上衣的胸兜里。他陷入沉思之中。

奥德特站了起来,微笑着。斯万坐在床的另一头,手里拿着一只杯子。
斯万放下杯子,帮助奥德特戴项链:“况且,我是经过反复思考,才来同你在一起的。看到和听到一些人堕落到什么程度,对我来讲也是有益的。”
奥德特非常厌烦地说:“你的衣服还没穿好!你只是想炫耀一下我们之间的关系。”斯万吻了一下她的脖子,奥德特避开了。“你把我当作了一个妓女!刚才,在巴加戴尔时,你只同夏尔吕斯说话,有他和他的年轻的马赫迈特的画像,你根本就不听我说话!”
她走到壁炉房,拿起窗饰盒里的东西,又回到斯万身边。斯万帮她穿上外套。
斯万:“其实有不少人认为我在扮演一个可笑的角色。”
奥德特:“我要保护你到最后一分钟,而你怎么来感谢我。能知道下一次还是很好的。”

贝卢斯大街。奥德特家门口。傍晚。
奥德特从门里出来,女仆跟在她后面帮她提裙子,斯万也跟了出来。
斯万:“晚餐后,我还能拥抱你一次吗?”
斯万打开花园的大门。
奥德特显得很疲倦:“可是,太晚了……”
斯万:“在回家之前,只要一秒钟的时间,这样我才能睡得着。”
奥德特从斯万面前走过,递给斯万一朵白花。

(回忆)
奥德特穿着一件红色长裙,非常偷快、开朗,她转向门口去拥抱斯万。斯万把手指放在她的嘴唇上,手里还拿着一朵花……
奥德特依偎在栅栏门上:“你一定要再来看我……”

斯万沉浸在回忆中,他的手指转动着奥德特刚递给他的那朵白花。
女仆提着奥德特的长裙。斯万吻奥德特的脖子。奥德特登上马车,女仆把她的裙边放好,为她放下门。
奥德特:“去歌剧院!”
马车启动了。斯万和女仆站在那里目送马车离去。斯万登上了自己的马车,并递给马车夫雷米一张小纸条。雷米看完把纸条撕了。
斯万:“你知道这个地址吗?”
雷米抖动了一下缰绳:“我记得我们好象去过一次,先生。”
斯万:“那我们就去吧。”
马车走了。女仆站在花园栅栏门边看了他一会,然后关上了栅栏门。街上陷入一阵沉寂。

妓院。楼梯、客厅、卧室。晚间。
一个“姑娘”和一个女仆从楼梯上下来。
这个“姑娘”穿着一条内裤,穿了一件透明的上衣,怀里抱着一个娃娃。楼下站着三个穿着透明的外衣的姑娘,几个男人——这是她们的顾客——和戴棕色假发,一脸买卖人表情,扇动着一把大扇子的妓院女监管。
女监管:“给先生安排第二十八号姑娘,在西班牙式房间里,不安排别人了。把房门打开,这几位先生要见诺爱米小姐,她正在波斯式房间里等他们。我们走吧,快点,到第十五号去,还比较远。”
斯万登上楼梯,当他走到楼梯拐巧处时,女监管迎了上来。尽管她很胖,但还不难看出过去是很漂亮的。她作了一个手势请斯万进客厅。客厅里还有好几个客人和姑娘。其中有一个身穿骑马装,还戴了一条领结。墙上和天花板上挂着豪华的蜡烛台。
女监管:“请走这儿,先生。”
斯万:“晚上好,太太。能不能告诉我,有一位三十岁左右,长得很漂亮,金色的头发,眼神忧郁,身材较高的女子……是不是从来没有上您这儿来过?”
女监管:“不,我不认识她。”
斯万:“她叫奥德特·德·克莱西。”
女监管:“她来这儿用什么名字呢?”
斯万神色惊慌地说:“我不知道……是来约会某个人……”
女监管:“不,我没有见过。你知道,妓院是不提供这种情况的。”
斯万:“当然。这个女人过去住在尼斯。她的母亲在她十四岁时,把她卖给了一个英国窝户。”
女监管:“这些事情经常发生的。咪咪!”
一个坐着的姑娘站了起来。
斯万从兜里掏出一张纸,打开看了一下:“有人跟我说起某个叫……”纸条上写着:如果你想知道奥德特·德·克莱西更多的事情,请到布德罗大街六号问克鲁埃。“克鲁埃的人。”
女监管尖着嗓子叫了一声:“克罗埃!”
克罗埃(画外音):“来了,太太。”
女监管对斯万说:“比她聪明的有的是……”
克罗埃(画外音):“我来了!”
女监管:“但是她很可爱,你待会儿就会看见了。况且她也是从尼斯来的。”
斯万:“这太巧了。”
一个身穿透明上衣、短裙的姑娘从一间房间里出来。女监管把斯万介绍给她,两人走进左旁的一间房间。

斯万站在房中间抽烟。
斯万:“好象在尼斯,所有人都知道奥德特·德·克莱西是什么人?”
克罗埃大声地问:“啊,她是什么人?”
“在尼斯你从来没有听到人们谈起过她吗?”姑娘半蹲在他面前,把毛巾往床上扔。“我说的是奥德特·德·克莱西。显然,这是一个借用的名字。”
克罗埃:“我倒是认识一个叫奥德特的。”
斯万:“你说。”
克罗埃:“噢,有一位贵妇人经常来,还带来一位非常俊俏的有身份的女人。她们两人总在卫生间里呆很长时间。出来时,那位贵妇人总要给我十个法郎。”
斯万:“也许她们喜欢在一起洗澡,不一定在干什么不好的事。”
“如果她们仅仅是在玩穿珍珠的话,那是不会给十个法郎的小费的。”克罗埃躺在床上,盖着毯子,“你没有看见那位小姐是那末来回不安地走动。她对她说:‘你使我变成了天使。’她肯定是受了刺激,她不能不去咬她。”
斯万:“她叫奥德特吗?”
克罗埃:“我觉得好象是。”
斯万:“是那位贵妇人还是那位年轻姑娘,究竟谁叫奥德特?”
克罗埃:“先生,请原谅,我不太清楚了。只能说在世界上,她们是属于同一类人,是一种真正的丑闻。”斯万从床上跃起,很快地穿上衣服。“先生,您对我不满意吗?”
姑娘半裸身子坐在床上。斯万穿好衣服,从钱包里掏出几张钞票扔给她。捡起落在地上的白花,就走了。姑娘不解地看着他,拿不定是否要还给他一张钞票。

斯万家。过厅和房间。夜间。
一辆马车停在门口。马的嘶叫声。斯万走进房子里,登上楼梯。车又开走了。斯万用嘴咬去手套,并摘下帽子,走到了楼梯的拐弯处。

在房间里,斯万手里还拿着那朵白花。他打开柜门,里面还有个小暗门,在一个小格里有几封信,还有一张照片。斯万把白花也扔了进去。他关上了柜门。
弗朗索瓦:“晚上好,先生。”帮斯万脱了大衣。
斯万:“晚上好,弗朗索瓦。”
斯万的房间类似圣·路易第二的房间,有古老的家俱,旧地毯,还有好多书和画。斯万脱下了礼服,把衣服放在一张矮凳上。客厅里的壁炉里炉火燃烧得很旺。斯万拿起一本书走到办公桌前,然后又走开了。他就这样来回地在房间里走来走去。

(回忆)
奥德特环顾自己的周围,来回走着。她戴着帽子,身材十分苗条。斯万穿着一件背心站在一旁。
奥德特:“一位象您这样的绅士,住在这样的地方,真让我吃惊。”
一个仆人点燃了蜡烛,向奥德特行了礼,然后退了出去。奥德特揭开了面纱。
斯万:“她很象你,你难道不觉得吗?高颧骨,有韵味的脖子,低垂的眼皮……”
采福拉的画像。这是一个年轻的妇女,眼睛眯缝着,忧郁的神倩,很有挑逗性。
奥德特:“她是谁?”
斯万一会儿看看采福拉的画像,一会儿看看奥德特:“采福拉,皮提塞里笔下的约特乌的女儿。十五世纪时,他用胶画颜料画在西克斯教堂的墙壁上的。”
奥德特:“可是,我不是博物馆里一幅画。”说着,笑了起来。当她走过旁边的小房间时,看见里边有一张十八世纪的床,便问:“你就睡在那儿吗?”
斯万:“这是一张十八世纪的床。”
奥德特毫无拘束地坐在床上:“我有个朋友,她家的所有家俱都具有时代性。”
斯万:“是哪个朝代的?”
奥德特:“中世纪的,全部是木头的。”
斯万一直站在画像面前,嘴角挂着一丝微笑,说不清是怜悯还是讥讽,然后走前两步,靠在门上,看着坐在床上的奥德特。

斯万的房间。夜里。
斯万在房间里来回地走动,为不安的情绪所苦恼。他走出房间,从并未生火的壁炉前走过。他的仆人跟往他身后。斯万用手抱着头。
笨重的柜子里放着一朵白花。

(回忆)
奥德特:“你是那种不同于常人的人。我很高兴知道您的爱好。”斯万坐在办公臬旁,奥德特斜靠在桌边,很快地用手摸了一下斯万的前额,“猜一下你这个爱动脑子的头颅里有些什么东西。”斯万急躁地收抬起一些纸张。她站直身子,拿起了自己的伞。斯万关上了抽屉。奥德特说:“我很抱歉,打搅您了。谢谢您能接待我。”
奥德特走出门口,斯万跟在她身后。
斯万爆发性地说:“不,不,不是这么回事。你别走,亲爱的!”
斯万:“你必须再来看我。”弗朗索瓦托着一个盘子进来,上面放着香槟酒和酒杯。斯万拿起杯子,倒酒,仆人退下。“但是,我猜想,你也是非常忙的。”递给她一杯酒。
奥德特:“我是从来也不干事的,我一直很空闲的。”斯万坐在一张扶手椅里,奥德特走过来坐在他旁边。“对于你,我就更是永远有空了。不管是白天,还是夜晚,什么时候你都可以来找我。那样我实在太幸福了。”他两人各自喝了一口香槟酒。“你能做到吗?能经常来叫我吗?”
斯万微笑着说:“请你原谅,是我的一些新朋友使我有点害怕。”
奥德特:“您居然害怕爱情,这真有点滑稽。可是我一直在追求这个,我的一生都在寻求得到一次爱情。”

斯万的房间。夜晚。
斯万躺在长沙发里睡着了,仆人弯下身看着他。
弗朗索瓦:“我敲了门,先生难道没有听见?”他摸了摸斯万的脑门。斯万被惊醒,摇了摇头。“先生您在家用晚餐吗?我要不要摆好餐具?”
斯万很快地坐了起来:“不,我要出去。给我准备外套,并去通知雷米。”
弗朗索瓦:“他刚把马赶进马房。”
斯万:“那就以最快的速度把马赶出来,我们必须在节目结束前赶到歌剧院。”
弗朗索瓦:“好的,好的!”
斯万急匆匆地下楼,弗朗索瓦站在楼梯拐角处。
弗朗索瓦:“先生,您的围巾……”
斯万并不停步:“扔给我。”
围巾从楼上飘下来。斯万接住了围巾,匆忙地走出大门,登上了马车。
雷米吆喝着马。

巴黎的大街。夜晚。
斯万坐在敞篷马车里,脖子上围着一条白围巾,马蹄敲打石子路的声音。斯万站起来,催促道:“快一点,雷米,快一点!”
惊奇而又有点不高兴的雷米,回过头来看了他一眼,然后用鞭子抽打马:“快,快,快走……”

歌剧院广场。马车还没有停稳,斯万就从车上跳下来,向阶梯奔去,阶梯上有几个从剧院里出来的观众。这是最后一批观众。
一个身穿晚礼服的看门人向从剧院里出来的观众弯腰道别。
斯万从他面前走过,又回过来。
斯万:“你认识维尔杜芒太太吗?他们家的包廂里今晚上有好几个人。他们走了吗?”
看门人:“已经没有人了。要不,您到那儿去问问,靠近预订票的地方。”
斯万边向票房跑去,边看着人群里是否有奥德特。守门人关上大门。
歌剧院的正面。一对夫妇登上了一辆出租马车,另外有两辆马车从门口驶过。天色漆黑,广场上已没有几个行人。斯万一辆马车、一辆马车地看,焦躁地寻找着那双熟悉的眼睛,随后站立不动了。
雷米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我觉得,先生,只有回去了。”
斯万:“不行!我必须找到她!我有件事忘了同克莱西太太讲。”雷米抬起眼睛看着天。“如果我今天晚上不同她讲的话,她会十分不安和生气的,这是非常严重的。”
雷米:“请您原谅,先生,但是我看不出来这位太太怎么能生气,因为是她自己安排今天晚上的活动的。”
斯万:“她一定同维尔杜芒夫妇到那家饭店去吃晚饭了。我们去找她!”
雷米:“到哪一家去呢?”
斯万:“去普莱福斯特家和金房子找找。”
雷米把缰绳送给一个小孩:“拿着,给我稳住马。”
斯万:“你一定要快一点。”
雷米:“好的,先生。”

斯万穿过一家咖啡厅的阳合,然后急匆匆地走进一家饭店,因为他听到了一个演员的歌声。这使他想起了在他们那段幸福的日子里奥德特唱过的他十分喜欢的一支歌:《可怜的疯子》。

(闪回)
奥德特身穿镶着白边的黑长裙,俯靠在正弹着钢琴的斯万身上。他们身后有一位妇女在跳舞,旁边围着几个身穿晚礼服的人,她是斯万的婶母。奥德特的歌声和街头歌手的歌声重迭在一起。
街头歌手(画外音):“……给我带来的幸福……我笑,我说可怜的疯子,你要跑到哪里去?死亡来得快了些……”
奥德特的歌声:“我笑,我说可怜的疯子……你要跑到哪里去?死亡来得快了些……”
维尔杜芒夫人:“噢,不!不!够了,奥德特……这种巴黎女工的调子,够了。简直无法停止!”
最后一段乐句弹完,斯万站起来了亲吻了一下奥德特的脖子。

和平咖啡馆。
透过和平咖啡馆的玻璃可以看见斯万神思恍惚的面孔。一个胡子拉碴的乞丐在唱着歌:“多少人只相信仇恨,他们去到遥远的边境,那里是黑色的旋风……”
一对年轻人走进咖啡馆。斯万跟那位年轻女人打了个招呼。
年轻女人:“晚上好,您认识我的朋友吗?”
斯万含糊地点了点头。
年轻男子:“您同我们一起坐会儿吗?”
斯万:“谢谢你们,不必了……”
有人在另一边招呼:“啊,查尔斯!”
斯万走了,伴随他离去的是流浪歌手的歌声……

歌剧院广场。夜间。
一位妓女站在那里,斯万从她面前走过。
妓女撩了一下斯万的大衣:“我看见先生您有辆车,能不能带我一段?”
雷米面无表情地说:“先生,我没有找到那个女人。”
一些人和车从他们身后过去。妓女一直盯着斯万。斯万很不高兴地登上了马车,没有理睬那个妓女。

贞德的铜像。卢伏里大街拐弯处的一家大饭店门前灯火通明。
斯万不等车停就跳了下来,他向饭店门口站着的侍者跑去。
斯万:“今天晚上维尔杜芒家在你们这儿用晚餐了吗?”
侍者:“维尔杜芒太太为她的晚会租了一等客厅。您是她请的客人吗?”
斯万解下围巾,摘下帽子笑着走进饭店,边回头对雷米说:“雷米,去吃些东西,说不定要等些时间呢。谢谢。”

饭店里维尔杜芒包的客厅。夜间。
几个搬运工在搬一架钢琴,他们走进二层楼的一间客厅,那里有十五、六位客人刚吃完晚饭,围着一张桌子坐着,看到搬进来的钢琴,发出了一阵欢叫和鼓掌声。他们之间的谈话很乱,听不分明。
“你们从未听过我侄子的演奏,一会儿他就要表演。”
维尔杜芒太太:“在这儿他不必拘束,都是些熟人。”
“他知道!”
福舍维尔(画外音):“这将是真正的幸福。”
戈达尔医生(画外音):“是法国的幸福!”
维尔杜芒:“钢琴来了!”
“钢琴!好极了。”
维尔杜芒:“轻一点,轻一点,旁边就是总统。”
(画外音)“难道我们现在不是共和制了吗?不管什么人他都应该知道得更清楚!”
沙尼埃特(画外音):“沙拉·贝恩哈特,是个真正的金嗓子,对吗?”
斯万站在门口,谁也没有看见他。饭店的一个管事见到他,替他脱大衣、帽子:“晚上好,斯万先生。”
斯万:“晚上好!”
比什(画外音):“有人还说她把天花板都烧着,哈哈,这其是个奇怪的词汇,是不是?”
维尔杜芒(画外音):“听着,比什,你赶決吃!你没瞧见大家都在等着你!”
婶母(画外音):“我曾参加过一个音乐会,开头,一点也没有打动我。然后,四重奏开始了,上帝啊,让人感到痛苦,但是很令人激动。”
斯万向一些人打招呼。
福舍维尔恭维维尔杜芒夫人的裙子:“您这件白色的裙子是真丝的。”
戈达尔医生:“加斯第叶的白色。”
大家哄堂大笑起来。
斯万:“在旁边吃饭的是哪位总统?”
沙尼埃特:“共和国总统。”
斯万:“噢,晚上好!”
维尔杜芒(画外音):“医生,您在医院里也是这么跟她说的吗?那也不必每天都那么烦恼!看来,我是非得欣赏不可了。”
斯万站在维尔杜芒夫人的身后,等待她对他的问候的反应。她只是把手伸向后面,并未转过身去。大家突然都哑口无言,笑声也嘎然而止。
维尔杜芒太太干巴巴地说:“晚上好,查尔斯。您知道在我们家里,即便您不是应约而来,您也是受欢迎的。”
斯万吻了一下她的手:“晚上好,我是偶然路过此地……”
这时奥德特转过身来。她坐在福舍维尔的旁边。
维尔杜芒夫人:“您认识福舍维尔先生,是奥德特给我们带来的……”
奥德特看见斯万,满脸的不高兴。福舍维尔站起身同斯万握手。
斯万:“是的。每次我见到您,总感到一种新的愉快。”
斯万俯身亲吻奥德特的手,两人互相交换了一下眼色。
福舍维尔很快地看了一眼斯万和奥德特,却对别人说:“这个《克莱欧巴特之夜》也不是杰作。它使人产生去金字塔转一圈的念头。”
福舍维尔:“为什么我们不到尼尔河上去作一次小小的航行呢?”
维尔杜芒夫人:“啊,对,老板,应该组织一次!医生您上哪儿去?”
医生站了起来:“我要去看一位病人。”
维尔杜芒夫人示意他重新坐下:“啊,不,不,别去了,说实话,如果您今天晚上不去打搅他,他肯定会更好一些。”
斯万在桌子的一头坐下,旁边是位男人。两个侍者立刻在他身边忙活起来。
“留在这儿吧,明天早晨您就会发现他已痊愈了。”
维尔杜芒夫人:“您已经看见奥德特了,今天晚上我可没有让她坐在一位讨厌的人的旁边。”
“我的亲爱的,”福舍维尔看着奥德特说:“这不能阻拦您乘小帆船去尼尔。”
比什(画外音):“我同您一样,再也没有比促成一件婚事让我更高兴的事了。我已经促成了好多起,甚至包括女人之间的。”
维尔杜芒夫人笑了起来:“哈哈,他真滑稽,你听他说,甚至在女人……”
斯万很不高兴地坐在两个男人中间。
沙尼埃特:“我很想听听比什先生谈谈今天下午他去看的展览。”
维尔杜芒夫人:“对,比什,让我们也分享一下你的愉快吧。”
比什:“是这样的。我走近一块画布,想看看是怎么做的。我把鼻子贴在了上面,简直没法说,这是否用棉布做的,是否用钢做的,是否画出来的,是否用宝石做的,是否用太阳做的,是否用尿、用屎做的……上面什么都有,非常不错,能让你无法呼吸,让你痒得难受,真是一文不值。噢,这太妙了……”
众人大笑。
维尔杜芒夫人摇了一下小铃铛:“别再说了,我求求你!”
戈达尔医生(画外音):“这就是所谓的夸张。”
维尔杜芒先生(画外音):“黑桃和草花!”
比什:“是真的,我敢向你发誓。”
斯万绷着脸,而他的邻座却忍俊不禁地笑了。
“这一直让你恶心到嗓子,堵塞呼吸,还让你觉得奇痒难忍,一文不值。我觉得这太奇妙了!”比什把嘴唇浸在酒杯里。
维尔杜芒夫人(画外音):“当他那样地赞赏不已的时侯,真是可笑!”
福舍维尔对奥德特说:“你想想,亲爱的,这些埃及人是很杰出的。当我们这些欧洲人还在刀耕火种、披着兽皮的时候,他们已经发明了圣母无玷始胎……”
维尔杜芒夫人:“哈哈,真有意思!”
斯万和他的邻座觉得她的笑声有点奇怪。维尔杜芒夫人突然发生了含糊不清的叫声:“啊!”
斯万的微笑好象僵住了。维尔杜芒先生站了起来:“您怎么啦?”
维尔杜芒夫人靠在桌子上,张大着嘴,叫着,手捧着脑袋。
维尔杜芒:“医生,快,快,她的下巴掉下来了!”
所有人都站起来。戈达尔分开众人走到维尔杜芒夫人面前:“别碰她。这不要紧,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你们走开点,让我来。”
沙尼埃特:“她笑得太厉害了。我一直在提醒她别这样。”
维尔杜芒夫人显得十分痛苦,用手指着嘴,象是要吐。
戈达尔医生:“你安静一点。”
大家静下来,戈达尔托住她的头使劲地一抻。维尔杜芒夫人大叫一声,下巴已回复到原来的位置。她慢慢地揉着两颊。一阵掌声,婶母拍打了一下扇子,维尔杜芒夫人似乎得到了解救。
维尔杜芒先生:“就这样,不太难的。”
戈达尔先生:“几分钟之内您别同她讲话。”
维尔杜芒先生:“好的,那我们就听点儿音乐吧!”
斯万冷静地看着这一切,好象同他无关似的。维尔杜芒夫人喝了一点水。
婶母:“好吧,我的侄子就要演奏了。为了斯万先生的小奏鸣曲。”
维尔杜芒夫人:“啊,不,不要听我的奏鸣曲。我还不想哭,这又要象上次那样让我神经痛了。”
戈达尔医生:“我已经跟您说了,别说话!”
维尔杜芒夫人:“好的,不过这又不是硬要在床上躺八个小时。”
维尔杜芒先生:“那就让他只弹行板吧。”
维尔杜芒夫人:“‘只弹行板’?就是行板让我的胳膊和腿断了。”
戈达尔:“不,您不能生病。如果您生病的话,我来看护您。”
维尔杜芒夫人:“那就说定了。”
戈达尔医生:“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大家都笑了。
维尔杜芒夫人放开他丈夫的胳膊,又用手捧住了下巴:“啊,别来了,饶了我吧,我可不能再笑了!”
这时客厅里椅子都重新排开,面朝着钢琴。
比什:“医生,您坐到那儿去!”
维尔杜芒夫人:“不。”
婶母(画外音):“大家都准备好了?”
斯万坐在最前面,奥德特坐在后面,一位先生走来坐到斯万的右边。
客厅里鸦雀无声。钢琴家准备开始演奏,双手已放在琴键上。他的婶母在他身边摇动扇子。钢琴上放着烛台。
奥德特向斯万走来。从维尔杜芒夫人身边走过时,她轻轻地碰了一下维尔杜芒夫人。维尔杜芒夫人站起来去照了一下镜子。镜子里映出坐在斯万旁边的奥德特把手放在斯万的肩上。客厅里响起了万多叶奏鸣曲的乐曲声。
斯万:“同福舍维尔在一起,你不怕惹人注目?我一点也不怀疑他喜欢《克莱欧巴特之夜》。”
奥德特:“不过我不知道他会在那儿。维尔杜芒夫人到最后一刻才邀请他的。听我说,这的确是我们爱情的国歌。我非常满意你能来。你应该对我表示关心。”
两人互换了一下眼色。
斯万轻轻地抚摸了一下奥德特放在他肩头上的手:“你使我的生活变得严肃,在我的心里种植了柔情。由于你,我看到世界沉浸在一片奇妙的光彩之中。如果你知道在我遇见你之前,我的生命是何等的干涸……”
乐曲重复演奏,这是极为幸福的时刻。两人的脸颊紧贴在一起。
奥德特:“亲爱的,你了解埃及吗?”
斯万:“是的。”
奥德特:“那儿是否很美?”
斯万:“太美了!”
奥德特:“大家都劝我到那里去一趟。”
斯万:“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可以陪你去,我们可以租一条船。”
奥德特:“你要租一条船?你能做到吗?”
斯万:“当然。”
正在此时,乐曲终了。全体客人鼓掌。
福舍维尔:“太好了!”
维尔杜芒夫人:“他对这支奏鸣曲理解得很好,对吗?”
戈达尔医生对身边的福舍维尔说:“他真堪称得上无可比拟的天才音乐家。”
维尔杜芒夫人问奥德特:“奥德特,我好象觉得有人正在同你谈论非常美好的事情。”
奥德特:“是的,非常美。”
福舍维尔走到夫人旁边。
维尔杜芒夫人扶住他的肩头:“我们很喜欢您的朋友,福舍维尔,他非常单纯,非常和气。”
福舍维尔:“您太和蔼可亲了。”
维尔杜芒夫人对钢琴家说:“除钢琴之外,没有一样能做到。这比一个乐队还要美还要完善。”
福舍维尔:“这是值得赞赏的。”
维尔杜芒夫人:“但是我想最值得赞赏的是,这首奏鸣曲在前进趋向的学派中产生了巨大的影响,但目前还不为公众所知道。”
众人:“太好了。”
维尔杜芒夫人:“听我说,年轻人,明天晚上我们还要在沙杜组织一次小小的游览活动,你可以从你的熟悉的曲子中为我们演奏一个,譬如说,贝多芬的《月光奏鸣曲》……”
维尔杜芒:“对,总之,这要取决于什么音乐。例如瓦格纳,就有点让人心里发痒……因此我喜欢埃及胜过贝鲁特。”
奥德特发自心灵深处地叹了一口气:“如果能让他们讲点礼貌的话,将是我的一大乐事。”
斯万:“你想同维尔杜芒夫妇一起去吗?”
奥德特:“他们是这么想的。”
斯万:“这是否意味着不要我去,而同福舍维尔一起去?”
奥德特冷冷地说:“是什么人让你产生这种念头的?”
他们身后有个仆人在收拾桌子。
斯万:“我现在才觉得我太傻了,我付钱而让别人快活。”奥德特低垂下眼睛。“你要小心点,不要把绳子扯得太紧了,否则的话,你就什么也得不到了。”
不少客人正准备离去。
福舍维尔披着大衣和白色围巾,身子略微前倾,看着奥德特,对戈达尔医生说:“这个小女人有英国人的眼睛,我能想象出女人的身体……”
戈达尔医生:“是的,把她放在我的床上,比打雷要好多了……”
两人大笑。
斯万一人仍坐在桌旁,戴着手套。维尔杜芒夫人从他身后走过。
维尔杜芒夫人:“朋友们,我们回家睡觉吧,已经过了两点钟了。”
戈达尔医生:“我很少看到维尔杜芒夫人象今天晚上这样好的兴致。”
福舍维尔和温柔的矮小的戈达尔夫人边走边谈。
福舍维尔:“您的丈夫真是位可爱的人物。他有四个人的脑袋。作为一个医生,能知道那么多的事……”
戈达尔夫人点了下头,对他的恭维表示谢意。
戈达尔医生(画外音):“您了解他吗?”
斯万站了起来,大家看着奥德特,奥德特一副赌气的样子。其余人都在穿大衣,作离开的准备。
福舍维尔(回外音):“不过,这个畜生经常在盖尔芒特家,在特莱丝叶家,所有人家里混。”
维尔杜芒夫人:“啊,别那么讨厌。”
斯万围上白色围巾。
比什(画外音):“听说老盖尔芒特夫人从早到晚都是醉醺醺的。”
笑声……
维尔杜芒夫人(画外音):“我不让这种人进入我的家,人们将付给我好多钱。”
斯万站起来,神情沮丧。奥德特在戴着手套。两人谁也不看谁一眼。他们后面,维尔杜芒夫妇、婶母正在笑着道别。有人帮奥德特穿上蓝色外衣。
维尔杜芒先生:“戈达尔太太,祝您晚安。”
婶母:“这是位公爵夫人,对有些人还是有影响的……”
维尔杜芒夫人:“对他们有好处!”
一位客人:“谢谢您今天的晚会。”
维尔杜芒先生:“晚安,祝您做个好梦。”
婶母:“我的上帝……”
维尔杜芒夫人对婶母说:“您的侄子很有才能,我要为他创造出光晖的前程,让我来做吧!”
婶母:“谢谢您,维尔杜芒夫人。”
福舍维尔亲吻奥德特的手:“克莱西夫人,感谢您今天的晚会。”
奥德特:“谢谢您能来。”
一位女佣人把一只手提包递给奥德特。福舍维尔去向其他客人道别。
福舍维尔(画外音):“夫人,以后不能这样接待他!我们还见面吗?”
维尔杜芒夫人:“如果您愿意的话,子爵大人,可以从明天晚会开始。”
戈达尔医生:“再见,奥德特。”
奥德特微笑地答礼:“晚安,医生。”走向斯万。
斯万阴郁地问:“我同你一起回去吗?”
奥德特仍然赌着气地:“当然。”
维尔杜芒夫人(画外音):“今天晚上你已经看得很清楚,他一点也不痛快,他一直是不真不假的。”
维尔杜芒先生:“除了他那高傲的神情外,这是一个小人,对手比他大的,他都羡慕、嫉妒。”
斯万紧随着奥德特,离开饭店。
奥德特:“你觉得福舍维尔怎么样?”
斯万:“卑鄙、下流!”

饭店门口。夜间。
饭店门口的广场,车辆来来往往。维尔杜芒夫妇和客人一起走出大门,车辆在门口排列成一队。
福舍维尔带着醉意小声地说:“我不知道您是否听见在演奏奏鸣曲时他同她讲的话……她是很动人的,但是从那以后,就变得象女神一样。”比什正在喝一瓶香槟,他们中间坐着维尔杜芒夫妇、婶母和戈达尔夫妇。“就象个十足的大傻瓜。”
婶母:“不,不,千万别说她的坏话。她不是个完美的淑女,但是不要说她的坏话。”
斯万和奥德特一左一右从饭店里出来。斯万戴上帽子,开门人向他敬礼。当他们听到这一堆人在议论他们的话,只能站着不动。
比什(画外音):“如果她更贞淑一点的话,那她就不那么可爱了。”
笑声。
戈连尔医生(画外音):“提个问题,怎么解决呢?”
福舍维尔有点窘。
斯万对着奥德特的耳朵:“在那儿等我一下。雷米!”
斯万的车子开到了饭店门口,维尔杜芒夫人站在奥德特和福舍维尔的中间。
维尔杜芒夫人:“你们两位,我们把你们算上了,明天晚上去沙杜,行吗?别忘了。”
斯万回来,站在奥德特和维尔杜芒中间,神情不悦。
比什(画外音):“我欣赏这夏日之夜,在黑夜中演奏《月光奏鸣曲》,让它更好地照亮一些东西!哈哈!向你们致敬,所有的朋友们!”
维尔杜芒先生:“致敬。”
维尔杜芒太太看见斯万的神情有点僵硬。斯万向前走了一步。
维尔杜芒夫人冷淡、傲慢地说:“晚安,查尔斯。”
斯万以同样语调说:“晚安。”
维尔杜芒夫人摸了一下奥德特的脸:“晚安。”
福舍维尔:“太可笑了!”
维尔杜芒夫人对戈达尔医生说:您也来,是吗?”又对福舍维尔说:“坐我们的车走吗?”
维尔杜芒夫人上车。
福舍维尔:“非常愿意。”
向奥德特和斯万行了礼之后,福舍维尔坐上了维尔杜芒夫人的马车。
维尔杜芒夫人(画外音):“奥德特,我们送你回家,我们在福舍维尔先生旁边给你留个座位。”
奥德特有点窘地看着斯万,维尔杜芒夫人和福舍维尔掀开门帘看着她。
“好的,夫人。”奥德特走向维尔杜芒夫人的车子,准备上她的车。斯万紧跟后边,忽然爆发地说:“怎么回事?不是由我陪你回去吗?”
奥德特:“我累了,让我回家吧,我想早点儿睡觉。”
斯万双手按在奥德特的肩上,奥德特一只脚已踏在维尔杜芒车子的踏板上。
维尔杜芒夫人从门帘里探出半个身子,对斯万说:“听着,你可以自己一个人回家。我们已经够给你面子了。上车吧,我的小心肝!”
福舍维尔抓住奥德特的一只手帮她上车。奥德特和维尔杜芒夫人在车里面对面地坐着。
斯万:“但是我有件重要的事情要同夫人说。”
维尔杜芒夫人放下门帘:“这样吧,你给她写信吧!你们看见了吗?我相信他要把我吃了。”她笑了起来,“他马上就会说我们有间幽会的房子。”
载有奥德特和福舍维尔的维尔杜芒夫人的马车驶走了。另一辆车向相反的方向驶过。
戈达尔夫人站在斯万的身边。
戈达尔夫人温柔地说:“啊,今天晚上您的耳朵一定震聋了!”
斯万不解地看着她,戈达尔医生的马车也驶过来了。
戈达尔医生:“艾米莉,走吧。大家都已经上车了。”
侍者:“您忘了什么东西吗?”
戈达尔医生:“年轻人,我的女布尔乔亚!”
戈达尔夫人继续对斯万说:“当奥德特在某个地方时,她不能坚持很长时间不同你说话。这还是不坏的。您难道怀疑这一点吗?她是欣赏您的!您在那儿有这么一位朋友,而并不是很多人都能有的。如果您不能明白这一点,那您只能是孤身一人。”
戈达尔夫人转身走向她丈夫的马车。
戈达尔医生:“啊,你总算来了,我还以为你要同他一起走呢!”
斯万一言不发地坐在马车的踏脚板上,用手抱着头。
雷米:“出什么事了,先生?您哪儿不舒服?”
斯万站了起来:“没有。雷米,我想走一会儿,你跟在我后面吧。”
雷米坐到了自己的位子上。

杜伊勒犁宫。夜间。
斯万快步走在人行道上,他的车夫驾着马车不紧不慢地尾随着他。透过天空中的一丝亮光,在树木下呈现出人和马车行走的侧影。
斯万边走边用手杖拍打着树干,他的头发散乱,冒着汗气。
斯万:“……她是多么的庸俗,可怜的小东西,特别是那末愚蠢!而另外的那个女人,又是那样的虚伪!维尔杜芒,哈哈,一个拉皮条的女人。”斯万斜靠在一座塑像的柱子上,“维尔杜芒是真正的人类社会中最下层的人!可是还自以为热爱艺术!多么的愚蠢!令人作呕的玩笑……”雷米从车上下来,走到塑像柱子的另一边。“而我,想把奥德特从那里拽出来!他们是真正的社会渣滓!但丁最后一个圈子……噢,而我呢?为什么我要忍受这种屈辱呢?”他把脑袋埋在拿着帽子的双手里。“开始,我发现了她是丑陋的,我决定爱她!我认定了她使我成为一个皮蒂索里!而现在,我决定不再爱她。仍是我不能!”斯万激动地捶打着塑像底座。“我不愿意,我不能,我不能……”过了一会,他稍微安静了一些,“今天晚上,今天晚上,我明白了她对我的爱情。”他挺起身,向马车方向走去,雷米跟在他后面。他没有上车,继续步行,雷米抓住缰绳,拉着车跟着。“开始被我拒绝过,她愿意给我的这种感情已不复存在了。但是,没有了她,我也就永远不能存在!我感到了这是一种能置于我死的病根。同时,我害怕会痊愈;有几次,我甚至对自己说,让奥德特在一次灾祸中无痛苦地死去,那会更好一些。”
斯万走着,在靠近凯旋门的地方站住了。一辆马车驶来,停下。车门突然开了,一位年轻人——就是我们曾在巴加戴尔见过的那位年轻的犹太人跳下车,对车里仍坐着的另一位说:“我想您一定愿意同我一起看看月色!”
车里坐着的是夏尔吕斯男爵。
“先生,最愚蠢的事就是可笑地寻求难以实现的感情。”夏尔吕斯下了车向年轻人走了几步,年轻人往后退了几步。“我喜欢夜娩,而你却怀疑。上帝。我对你的感情已经死亡,任何东西也不能使它复苏。”
年轻人:“先生,我发誓,我完全没有反对你的意思。”
夏尔吕斯:“谁跟你说我被反对了?你难道一点也不知道我是怎么奇特的人吗?”他激动了,“先生,对于我们中最优秀的人,研究艺术,收藏物品和养花弄草,仅仅是表面的。从我们这个世界的底部,我们要得到一个人。我们种植柴杉和秋海棠,但我们更喜欢把我们的时间贡献给一个人的灌木,如果这个灌木值得的话。但是,您不值得。再见,先生,我们将永远地分手了!我不值得去忏海,我不后悔。我觉得我有点象维克多·雨果写的皮兹,我是孤身一人,我是鳏夫,黑夜降临到我身上。”
年轻人看了他一会,走了。
夏尔吕斯回到了自己的车里。他困惑迷惘,不知所措。他掏出一个粉盒,给自己脸上涂上粉。透过车窗的玻璃,可以看见杜伊勒犁花园里一个人在散步,好象在寻找运气。
远处是路塞尔凯旋门,夏尔吕斯的车子停在前面,斯万马车的影子和声音渐渐离远了。透过夏尔吕斯马车的玻璃可以隐约看见一个人斜靠在凯旋门的柱子上……

巴黎的街道。夜间。
斯万依靠在车座的靠背上,马车在月光下慢慢地行驶着。响起了车轮的移动声和马蹄声。车子在巴黎的街道上走着。斯万沉浸在梦幻之中。他紧闭双眼。雷米不安地回过头来看了他一眼,又看了一眼,一边轻轻地鞭打一下马匹。斯万突然睁大了眼睛。

奥德特黑色的衣服上插着几朵白色的小花,她的胸脯一起一伏,斯万搂着她的腰。
“应该把花好好地插上,不然的话要掉下来的。”斯万用手指尖触了一下花。“现在让我把它弄弄好。”奥德特脖子上的珍珠项链颤动着。“你说,说真话,我并不是那么讨厌吧?我能不能听听你的呼吸声?我从来没有听过,我能吗?”
他把脸颊贴在奥德特的胸前,头埋在她的乳蜂之间。奥德特发愣地把手放在他的脸上,这个动作明显地是很做作的,但是斯万并没有注意到。他抬起头,亲吻着奥德特。
奥德特:“你为什么要那么轻手轻脚?”
斯万:“这是怕弄痛你。”
斯万的嘴唇贴在奥德特的脖子上,然后又抬起头,两手捧着奥德特的头。奥德特的耳旁也插着一朵白色小花。

斯万从沉思中醒过来。马车仍在缓缓地向前行驶……
贝卢斯大街,奥德特的窗口露出灯光,斯万的马车刚过了门口,斯万便下了车,向雷米打了个招呼,叫他把车停得远一些。
大街上一片漆黑,唯有这栋房子底层的窗口露出几丝神秘的光线。斯万走进花园,一条小路把他引向房子门口。他踏上台阶。从屋子里传出人们含糊不清的说话声。
斯万沉着地走到窗下,借着阳台,想从百叶窗的缝隙中看看里面在干什么。他踮起脚看了看,然后过去敲门。
屋里发出一阵声响,好象有人问了一句。
斯万没有听清说话的是谁。他叫了一声,尽量使人觉得他的说话声是愉快的。
斯万:“您别麻烦了。我从这儿路过,看见灯还亮着,我想知道您是否很痛苦。”
这时,两位老先生出来了,站在他面前,一个手里还拿着一盏灯,斯万从阳台上跳下来。这时才明白他搞错房子了。他欠了欠身,一边卷着帽沿,“对不起,请原谅!”急忙离开。
斯万的马车又向奥德特家驶去。斯万跨上台阶,走到奥德特的窗下,用手杖敲打百叶窗。

雷米坐在马车上,喝着酒。斯万又敲打了几下窗子。雷米瞥了他一眼。
斯万站在奥德特的窗前,先是轻轻,接着又是用力地敲打了儿下窗框。没有任何反应。但是他觉得自已听到了什么声音。他竖起耳朵听了一会。最后他走下台阶,走出花园,关上了身后的栅栏门。突然透出了一点光,奥德特向他跑来。
奥德特:“查尔斯!”
奥德特身穿日本绸的睡衣,头发散披在肩上,她打开栅栏门,定出来斜靠在栅栏门上,温柔地看着斯万。斯万也回头看了一眼奥德特,随后又向她走去,两人紧紧拥抱在一起。奥德特挽着斯万的手,飞快地登上台阶走进屋去。
奥德特家。夜晚。
奥德特关上门,斯万把手杖放在门口的一个角落里,两人走上楼梯。
奥德特:“我已经快睡着了。这么晚了,除你之外不会有别的人,我原先以为你不会再来了。”
两人进房后,奥德特关上房门。斯万打量了一下房间内部,事实上床一点儿也没有弄乱。他死死地盯着奥德特。
奥德特倚着门站在他面前:“你的脸色苍白得很,你哪儿不舒服?”
斯万:“我很后悔把你吵醒了。我马上就走。”
奥德特:“不,我不让你走。”她脱去他的大衣,又替他解下围巾,然后拉着他走到朝着镜子的那扇门,“过来!”
斯万:“等一下,我给你带来一点东西。”
奥德特在门前等着,这不是她的卧室。斯万手拿着一个大的首饰匣递给奥德特。犹豫了一会,她把斯万让进房里,关上了房门。斯万把首饰匣放在一张小矮桌上。奥德特以极快的速度捡起桌上打开的一封信,扔进了壁炉。
奥德特:“你坐吧。”
她走到矮桌旁,半跪着,打开了匣子。斯万擦着了一根火柴,也走到矮桌旁,坐在沙发上,用火柴照亮首饰盒里的东西。这是一串项链。
斯万:“如果你不喜欢的话,我还可以换。”
奥德特低垂下眼睛,克制住笑意:“不!我很喜欢,査尔斯!”
她抱住了斯万的脖子,拥抱他。她拿着斯万手里的大火柴,点着了放在钢琴上的蜡烛。
斯万站起来,用一种极为复杂的感情看着手中拿着的那串项链。然后站在钢琴旁。奥德特吹灭了火柴,坐到钢琴前的琴凳上。
斯万:“我觉得我太打搅你了,亲爱的小可怜,我是不该来的。”
奥德特:“查尔斯,你疯了,你从来没有打搅我!你要我干些什么?要不要为你演奏一下我们的奏鸣曲。”
斯万甚至看也不看她一眼,他探身向前对转首饰盒,啪地一声关上了盒盖。奥德特重重地敲打琴键。斯万神情呆板地站起来,似乎觉得有点不舒服,又好象是觉得音乐并不能盖住其它的声音。他走到奥德特的身后,按住她放在键盘上的手。奥德特微笑着转过身来:“我弹得很不好!”
斯万:“噢,不。”
奥德特:“你的神情太忧伤了!”
斯万:“不,不,你接着弹吧!”
奥德特重新弹琴,斯万突然使劲地亲吻她。奥德特有点不高兴,“我是弹琴呢还是同你亲热?”
斯万神情忧郁地问:“卡特米兰花吗?”
奥德特有点发窘,因为她没有丝毫和他亲热的想法。她吻了一下斯万按在她肩上的手指。两人站起来,手挽手地走向长沙发。斯万抚摸着奥德特的胸部,而奥德特对斯万的抚摸却显得心不在焉。
奥德特:“你在想些什么?你的脑子里转的是什么念头?”
他回答她的是奇怪的微笑。
斯万半躺在奥德特的身上:“这太迷人了,我变成了精神病患者。我听到了一些声音。”奥德特愣了一下,斯万突然站了起来,生气地说,“这可能是因为有声音!”
斯万夺门而出,奥德特懒懒地坐了起来。房间里响起斯万在翻动东西的声音。奥德特只是用目光追随着他的行动。
奥德特卧室的全景,梳妆台,穿衣镜……斯万打开通往另一间房间的房门,看了一眼,又对窗帘注视了一会。床上整整齐齐。难道她根本就没有睡?觉得听到了一种声音,他打开卧室的房门飞跑而出。
斯万急匆匆地走下楼梯,开了门,走到花园里;又打开花园的栅栏门,朝大街上望了望,又回来关上门,生气地拉了一下门帘,重新上楼。

卧室里,奥德特仍半躺在沙发里,斯万站在房中间,双手抱着头。他拿起大衣好象要走的样子,他慢慢地走近奥德特,似乎想道歉。可是奥德特突然生气地站了起来,说:“你无权这样!你太放肆了!”她使劲地把一个中国花瓶扔在地上,然后跑到床边,脱去睡衣。斯万傻了,恢复了平静。奥德特站在床前,然后坐在床沿上,叹了口气:“我如果能让你的脑子变得理智一些就好了。”
斯万:“你能的,如果你愿意的话。”
奥德特顺势躺到了床上……
斯万和奥德特并排地躺在床上,一边说着话。
奥德特:“你还记得我们的朋友爱纳斯娜吗?”
斯万:“记不得了。”
奥德特:“不,你记得的,是个身材高大,棕色头发的女人。有一天你在里皮德罗见过她。”
斯万:“那又怎么了呢?”
奥德特:“她的情人决定娶她。这是一个真正的男人,他并不是非常好的人,但他真正懂得对于一个为他献出最好年华的年轻女人应该怎么做。”
斯万:“我并没有说这不好。每个人都象他所希望的那样去行动。”
奥德特:“总有一天,你会拋弃我的。我敢肯定这么说。”她显得十分忧郁,而斯万却不看她一眼。“人们可以等待男人所给予的一切东西。”

大街。安路车站。拂晓。
斯万的马车从一条大街拐过来,路边是树木和一条长凳。

斯万的卧室。白天。
弗朗索瓦正在打开百叶窗。一张椅上搭拉着一件衬衣。管家走过走廊。走廊里挂着扎福拉的画像。现在已是第二天的清晨。
斯万坐在自己的床上,十分平静,嘴角上挂着微笑,他在写着什么,左胳膊高举过脑袋。
弗朗索瓦关上房门,夏尔吕斯跟在他后面,推门进来,他边走边脱大衣。夏尔吕斯不拘礼节地站到房子中间,用手杖敲打着地板。斯万奇怪地瞥了他一眼,两人好一会都没有说话。
斯万:“你愿意喝杯咖啡吗?”
夏尔吕斯走到床边,有点神经质地说:“不用了,谢谢。你的脸色看上去心里很平静。”
斯万:“我不能说同你一样。”
夏尔吕斯哼了一声,在斯万的床边上坐下。
斯万:“现在正是我工作的好时候……而且已经不算太晚!”
弗朗索瓦走进来说:“先生,理发师马上就到!”
斯万:“他来得正是时候。”
弗朗索瓦取走放在床边地上的装有早餐的托盘。斯万合上本子放下笔,非常惬意的用两手抱着膝头。“当我今天早晨醒来时,我突然觉得从奥德特那里解脱出来了。现在甚至她的面容都已经离我很远了。她的脸色苍白,颧骨高高……”两人对看了一眼,斯万沉默了一会,又接着说,“可能她爱我的程度要超过我的想象。”
男爵显得十分疲倦,眼圈发黑。他的外套上有几处溃迹,但还是象往常一样很挺刮。他的头发蓬乱,脸颊上还有一点伤痕,好象被人用手抓破了。
夏尔吕斯:“她也大大地欺骗了你。”
管家帮斯万套上睡袍,理发师走进来,把理发工具放在梳妆台上。
管家搬了一张椅子放在房间的另一头。斯万站在窗前系上睡袍的腰带。理发师点上煤气,然后取出理发工具。
斯万:“她要同福舍维尔和维尔杜芒夫妇一起去埃及。”
夏尔吕斯:“又是你来付旅费吗?”
“是的……”斯万坐到椅子上。弗朗索瓦给他在脖子上围了一条毛巾。理发师开始给斯万剪理头发。“可以说,这些年来我虚度了年华,但我宁可去死。也可以说我把我的伟大爱情给了一个并不爱我,和我不是同一类人的女人。”
夏尔吕斯身体前倾,似乎内心十分痛苦的样子,问:“你打算什么时候娶她呢?”
斯万的嘴角露出一丝微笑,这时人们听到了凡杜伊奏鸣曲的乐曲声,声调显得很凄凉。理发师给斯万剪头发……

盖尔芒特旅馆。白天。
乐队正在演奏凡杜伊的奏鸣曲。随着开门声,客人们都陆续地转过头来看刚进门的斯万。
同样的家具,同样的图画,同样的客人,但是都变老了,陈旧了。所有的客人好象都把自己化妆老了。一分钟之内,时间的作用就显示在他的身上。他好容易才认出那些老相识,男人们无法辨认,女人们也是如此。他们的目光都朝着斯万。从他们的眼神中斯万看到了昔日的敌意。
斯万已经老了,戴着单眼镜。
斯万走进客厅。音乐声停了。公爵的声音,实实在在的声音把他从梦幻中拉了出来。公爵走到斯方的背后。
公爵:“查尔斯!真出人意料!”
客厅已完全空了,只有他一人同公爵在一起,公爵向他伸过一只软软的手,他也老了,但脸色仍很好。
斯万紧握了一下他的手:“我的女儿在车里等着我,我不能在这儿多呆。”
公爵大声地好象是在对一个聋子说话:“不过,你还是坐下吧,我的妻子马上就到,我得到大公夫人那里去吃晚饭。”
斯万也许累了,坐了下来。公爵对他的朋友说的女儿在下面等他的消息毫无反应。
斯万:“我给奥莉阿娜带来了几张罗德骑士时期钱币的照片复制品,我把它留在下面了。”
公爵把手里拿着的酒杯放在斯万面前的桌子上,戴上了白手套,挂钟响了一下。
奥莉阿娜在两个侍女的伴随下走了进来。斯万看见她站了起来,公爵则往后退了几步。公爵夫人依旧是那样地神采奕奕,身穿红色的长裙。披着一条红色的羊毛披巾,头发上还插着一根长长的红色驼鸟的羽毛。
奥莉阿娜:“啊,查尔斯,把帽子做成了绿颜色还是不错的。况且,查尔斯,又是你戴的。你说的、你念的和你做的一切都是很美的。”斯万走近她,低头吻了一下她的手,但掩饰着对她这一身红色的装束的欣赏之情,“我的这身打扮你喜欢吗?我真太快活了。”

斯万、公爵夫人、公爵边说边走下楼梯。
斯万:“今天晚上大公夫人家里有些什么安排?”
公爵夫人:“全体人都到场。也许是一场令人厌烦的大屠杀。”
“他们在最后一刻还请到了德奥多斯国王的兄弟。”公爵说,“啊,我的上帝,又是那些王子……在城堡里吃饭,可能已经让我厌烦了,我的小査尔斯!我们,我和巴赞准备明年春天去意大利。如果你能同我们一起去,那将是一次多么好的旅行。你能让人看到别人永远也看不到的东西。”
三人走到了底层,一个男仆帮公爵穿上大衣,斯万和公爵夫人笔直往前走。
斯万把带给她的信封递给公爵夫人:“在这儿……”
公爵夫人:“好的……”
公爵:“噢,奥莉阿娜,今天晚上就别看了。”
公爵夫人:“不!要看一下!”
公爵:“奥莉阿娜,快上车吧!”
斯万举了一下照片复制品。公爵夫人把背对着他,明显地看出她的不耐烦。
公爵夫人:“您还没有告诉我,能不能同我们一起去意大利。”
斯万:“您要知道,我认为这是不可能的。”
公爵夫人玩弄着手里的扇子:“怎么,提前十个月您就知道不可能了?”
斯万慢慢地转过身对着公爵夫人:“如果您愿意知道的话,我可以告诉您,但,首先您也看出了,我是非常痛苦的。”
公爵夫人:“是的,您的气色非常不好。但是,在十个月里,还来得及治好。简而言之,究竟是什么原因阻止您来呢?”
斯万:“亲爱的朋友,过几个月后,也许我就要死了。医生们告诉我只能活三至四个月。而且,这是最长的时间了。”
公爵夫人:“您这是在开玩笑吧?您跟我说究竟是怎么回事?”
斯万:“这也是一种令人高兴的玩笑,我从没有跟您说起过我的病。但就象您刚才问我的,我现在随时随刻都可能死去。……不过,我不愿意你们迟到,你们要到乡下去用晚餐。”
公爵夫人:“您别管这顿晚餐了,这没有什么了不起的。”
斯万走在公爵夫人旁边,公爵夫人正向车子走去,车子已停妥,马车夫和仆人已坐好了。
公爵:“奥莉阿娜,你快点儿,别再听斯万叹苦经了。”
远处斯万的车里坐着一个小女孩,伸出头来看见斯万同公爵夫人走出来,又把头缩了回去。
“马已经等了你五分钟了。”公爵又对斯万说,“请您原谅,査尔斯,现在已经五点钟了,路还挺远的。”
公爵夫人:“您刚才跟我说的话,我一个字也不相信。”她扯起长裙,准备上车,“随便哪天,来同我们一起用早餐。”
公爵夫人的脚踏上踏板,公爵一眼看见妻子脚上穿的鞋。
公爵:“奥莉阿娜,真是倒霉?你还穿着那双黑皮鞋?可你是穿了一套红衣服!快回楼上去换上红鞋!”
公爵夫人:“可是我们要迟到了……”
“不,不行,绝对不行。”公爵在车上站了起来,“听我说,迟到一点没关系!他们会耐心地等着的。可是你不能穿这双黑皮鞋。”他不耐烦地从车上跳下来,“去同女佣人说,让她把红鞋从上面扔下来,快!”
斯万把这一切尽收眼底,佣人很快地往房子里跑去,公爵夫人一言不发,故意地看着门厅,避开斯万的目光。
“啊,可怜的丈夫们哪,人们经常要嘲笑他们,但是他们还是要做好事。”
在斯万车子的后窗上,出现了吉尔贝特的小脸,她跪在座位上。
斯万:“我已经注意到了,但我觉的没有多大关系,这样也并不难看。”
公爵:“我并不反对您的意见,但是等到了大公夫人那儿不一会,她就会发现这一点,而且必然会让我回来替她找鞋。”斯万和公爵挎着胳膊来回走着,“记住,听我的。您要变得聪明一点。”斯万有点愕然,“如果她发现你还在这儿,一定会拉住您说个没完。可是我坦白地告诉您,我已经饿坏了。我今天中午吃得很少,今天早上就吃了一点鸡蛋黄油沙司。我很希望赶紧坐到餐桌旁。”
吉尔贝特头戴一顶草帽,身穿苏格兰式的裙子,一直坐在车子里。台阶上女佣人帮助公爵夫人换鞋,公爵走上台阶去看他的夫人。斯万已站到自己的车旁。
吉尔贝特探出头来:“爸爸,你为什么不把我介绍给你的朋友呢?”
斯万:“我认为这个时间不合适。”
公爵再一次转过身来朝着他的朋友,然后同公爵夫人一起走下台阶。
公爵提高嗓门说:“别听那些医生们的鬼话,那都是些蠢驴!你的身体就象九号桥一样棒,你会比我们大家都活得长!”
公爵夫人边上车边说:“对他的病我真是非常的不安,这个可怜的查尔斯,但这仍不能成为我邀请他的夫人和女儿的理由。这样说太容易了。我的马车夫也会这么说的:‘我的女儿病得很重,请巴尔姆公主接见我吧!’不行!”
她做了一个手势,马车起动了。斯万随着公爵的马车也往前走了几步。公爵的马车驶出了旅馆的大门。斯万一动不动地站在院子中间。犹豫了一下,他向自己的车子走去,然后上车坐下。马车夫雷米鞭打了几下马,车子也离开了盖尔芒特旅馆。

杜伊勒犁宫附近。白天。
街上有很多人,很多声音,很多马车。还有十几个士兵、妇女和小孩……熙熙攘攘。
斯万和夏尔吕斯都穿着颜色鲜充的衣服,慢慢地向前走。夏尔吕斯还染了头发和胡子。两人一边走一边谈,每人都拄着一根手杖,特别是斯万,走得很慢。
夏尔吕斯掏出一块黑手帕,掩住鼻子:“这种漂亮的机动车是从哪儿来的?”机动车从他们身边驶过,“粗俗,疯狂,占据了整个世界。你看看这些帽子!头上居然能罩着个大鸟笼和蔬菜园子!啊!但我想起我们曾经认识那些女人时……可怜的查尔斯!”
斯万微笑地把手搭在他的肩上。他们走到一座塑像前。
周围有一些十三、四岁的男女孩子在踢毽子玩。吉尔贝特也在他们中间跑来跑去,她向斯万点了一下头,以示回答。
夏尔吕斯:“这就是你的女儿吉尔贝特玛?”
斯万用一种懈怠的语明回答:“是的。”
夏尔吕斯严肃地说:“我没有问过你。带着无形的翅膀你怎么去搏斗?”
斯万平静地说:“爱情的回忆帮助了我,使我不害怕死亡。”
夏尔吕斯:“死亡……!我们说起死亡,就象件十分简单的事。但是死人和活人是一样地多,你等着瞧吧,你的死同我的死决不会一样。失去生命,你要知道,对于我们每个人来说,生命只有一次。”
斯万:“那你说,我应该怎样过我的生活呢?”
两人说着在一条长凳上坐下,斯万不时地用手帕擦脸。
夏尔吕斯激动地说:“我们的生活,就象艺术家的工作室,充斥了废弃的粗毛坯。我们把一切都献给了一个接着一个消失的幻想,我们并不忠实于我们的梦想和奢错。”
斯万:“那对我们的朋友呢?”
夏尔吕斯两眼泛红,但表情极为严肃:“友谊是微不足道的,但那些轻视友谊的人却能成为世界上最好的朋友。”
斯万拉住夏尔吕斯的胳膊,站了起来,他脸色苍白,眼睛里噙着泪水:“我十分热爱生活,也非常热爱艺术。现在,这种古老的感情对我来讲是非常珍贵的,就象一种收藏。我对我自己敞开心灵的窗户,我用那种别人所没有的爱情,注视着每个人,我对自己说,离开这一切将使我心灰意懒。”他苦笑了一下。
夏尔吕斯抬起湿润的眼睛,点了点头:“那就是斯万太太……”
奥德特坐在一辆非常漂亮的由两匹马拉着的四轮敝篷马车里,她的头上戴着一顶饰满鲜花的草帽。她的嘴唇稍稍向上撅起,嘴角上挂着一丝有点凄凉的微笑。一队士兵从她身后走过,而她尽量控制住不去看他们。
马车夫勒住缰绳,马车停下了。马车夫扶着她下了车。她撑开了花伞,在广场上走着,一边用一种尴尬的微笑,看着那些注视着她的人。
一散步者(画外音):“您认识她吗?她就是斯万夫人。这对你来讲难道无动于衷吗?她就是奥德特·克莱西。”
另一位老者(画外音):“奥德特·克莱西?可是我怎么觉得她的眼睛里充满了忧伤……”
说话的这两位上了年纪的男人坐在一条长凳上。
“她现在是斯万夫人。”
一男人:“她已不再是年轻时那样了!在马克·马洪辞职的那天,我同她睡过觉,只要付五百法郎,甚至不用付钱!”
散步者:“真是这样?”
另一男人:“没错!”
奥德特穿过散步的人群向凯旋门走去,一个男人向她行个礼。她也点头答礼。
广场上孩子和车辆的喧闹声……

(全剧终)

注释:
注1:指犹太教的神父。

斯万的爱情Un amour de Swann(1984)

又名:Swann in Love / 斯万之恋

上映日期:1984-02-23(法国)片长:110分钟

主演:杰瑞米·艾恩斯 / 奥内拉·穆蒂 / 阿兰·德龙 / 

导演:沃尔克·施隆多夫 / 编剧:Jean-Claude Carrière/Marcel Proust/Marie-Hélène Estienn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