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洛杉矶,我在海滩边骑马,像个男人一样骑着,我很高兴,我一直想做到这样的自由。
以及,这份自由对我而言,来自我双手真实的努力,不是像一个脆弱的瓷娃娃坐着,我成为了演员,我也用上了自己学过的跳舞的基本功,我用自己创造的价值,获得了工资,获得了认可,获得了休息时间,以及计划旅行的费用,换来了这些自由。
爸爸,你会为我的生活经营觉得安心放心吗?
你走后,这个看上去还是属于“旧贵族”的家,只有债务,没有新的收入来源,没有真实的存款,只剩下一个虚名。
坐吃山空。
很感谢您给了我童年富足的吃住行的体验,所以童年的我无忧无虑,我喜欢自由。
但我并不觉得要有面子,也不喜欢繁重的金钱交易,也不觉得那些虚伪又客套的人际交往重要——实际上,我很早就发现了,这些面子和人际,一步步地掏空了您的精力,家里的财产,您也没有开心过。
我想要自己真实地去做些事,真实地为自己找到收入的来源,真实地结交一些真实的人际关系,对我而言,这才是真正的自由。
从泰坦尼克号幸存下来,我踏上美国,远离了英国的故乡,我就给自己改了名字:Rose Dawson.
作为一个没钱,没名气,没人脉,没资源的“新移民”,从零开始重建新生活,我确实经历了很困难的过程。住在阁楼里,没有热水,确实很不舒服。有的时候工作很久,工资很低,很多时候只能吃最便宜的面包,我爱吃的菜都很难吃到。为了省钱,我也会走路和拿东西拿到全身酸痛。
我也见识到一些人像过去的人那样虚伪,用别人的好印象谋利;
也见识到了一些善良努力的普通人,逐步改善自己的生活;
也见识到了一些因为穷而牺牲他人、伤害别人的人;
也见识到了一些在自己能力范围内给予别人帮助,支持别人的人;
虽然有很累的时候,有很窘迫的时候,有很感谢的人,也有很失望讨厌的人……不管在哪里,都有阳光和雨天,也有好的体验和差的体验,但我还是比以前更快乐了——因为这是真实的,我也体验到了更大的世界。
正如从前我只能看您和那些男士自由骑马,甚至妈妈不允许我骑马,女性只能那种侧坐的方式。
虽然那时候,不用去思考钱的费用,穿着很漂亮的衣服……我也会想啊,自由的代价是责任,是我要承担背后的代价是我一两个月的工资,但我还是觉得,这是踏实的自由。
穿着简单的衬衫和裤子,不再穿昂贵又限制呼吸的束胸,自由地行走和上下,不需要别人的围观和评价,我觉得就足够了。
我没有大富大贵。我没有再像祖上的地位。我也没有再结交名流。但我觉得足够了,充实、真实的生活。
隔着大西洋,我也会想起,妈妈,您过得好吗?
您说过,我的联姻能维持这个家。您说,我舍得看着家里的东西变卖吗?舍得看您去做女工吗?
我换了个名字。从前的我,成为了泰坦尼克号的遇难者;我作为一个什么都没有的新人在美国重生。
您会说我自私吗?
您认为我自私,就随便您这样认为。我接受您和我观点不同。在救生艇上,还要分等级,我不想继续这样的思想,不想再继续待在这样的人际关系网里,我想过更尊重人平等权利的生活。
这是我选择的。就像我从救生艇上跳回泰坦尼克号,为了和Jack在一起,我就做好了接受所有的可能结果:我们一起活;都死去;或者我死了;或者他死了。
最后,是我活下来了。是很沉重的,并不是我期待的结果,但我也必须接受现实,也是从我一开始选择跳回船上,就要面对的现实概率。
我带着他要我承诺的:活下去,永不放弃;我活下来了。
这是我第一次为自己而选择,也为自己而承担。就算失去了很多。但我知道了,爱是成全对方所需,爱是自己承担责任而不推诿,就算不完美,就算没有赢家通吃,就算没有100%确定的回报。
所以,家里的财产需要拍卖就拍卖吧,这次白星轮船公司的赔付,也给了您一笔钱。
您曾经说,生活不公平。因为我们是女人。选择都不容易。我不知道您在和父亲的这场婚姻中,有多少真实的幸福;不知道您是否和我一样,也感觉到那些教养的束缚;
我做出了和您不一样的选择。
不是大富大贵,我也会过好自己的人生。
让您失望了,也没有陪伴您,但我不这样走出来,过自己的人生,我会死——不是在泰坦尼克号上跳海,也会在婚姻牢笼里的某一天。
您会问我,没有家世背景,没有人脉资源,没有庞大的财富实力,怎么应对后面的大风大浪?
经历了泰坦尼克号的沉船灾难,目睹了那么多人掉下海,和海面上的尸体,我想:
只有生命是无价的。
让每一天都过得值。
这就足够了。
我意外发现,大衣的口袋里,是卡尔买的钻石项链。它自然价值连城。
但是,它并不是属于我的财富。他是卡尔的钱,保险公司早已理赔,它并不属于我。
我想尽办法,很艰难地努力,才度过了一个个经济上的挑战,生活的不适应,重建自己的新生活,新的生存模式,新的自我如何存在,谋生,实现想要的生活和价值。
这才是我的。我自己和外部世界的碰撞。我沉淀下来的我的经验,方式和回馈。
因为是我自己的,所以就算后来会变,我也在一次次的变化中,更加勇敢,更加懂得在不确定中经营生活,更加有智慧。
不是快速达到目标、避免责任的聪明,而是了解自我,积累长期回报的智慧。
生命的无价,就是人还活着,让自己重新过好生活的经营和利他。
在登上泰坦尼克号的时候,西方的白人都认为世界的财富会越积累越多,认为西方的政治和文明会一直向上。
正如泰坦尼克号的沉没,世界大战和损失,黑暗还是会到来。
没想到卡尔会在29年股灾吞枪自尽。我只是觉得惋惜。他还有他的家庭,他的产业,可以重新再来。
虽然我也不知道,我能否跑过这个时代的不确定,战争,经济,还有具体的身体健康,工作状态……
让每天都过得值得。这就是我这一天的成果。
未来的交给未来去到来。
就像您说我的自私,我也交给您去决定。
妈妈,我会活出我自己的幸福。您也是面对自己的生活,活出您想要的、自洽的人生:真实的满足。
我从小被教育,按照强者的方式去生活。
但对我而言,并不真实:过度的束缚让我喘不过气,附和的言论让我觉得空洞,价值交换的联姻让我觉得……死气沉沉,又压力重重。
到头来,那些名气、头衔、评价、财产、宝石,从来不属于我自己。它们来自祖上他人努力得来的给予,来自手握资源的人们交换而设置的酒局,来自狭小圈层的自我宣传;
只想着占有,而不想要承担责任;就是“老钱们”的傲慢;
乘着技术、经济、运气的浪潮,懂得成功的不容易,想要更多的财富垄断,想要一直赢,想要赢家通吃;
想要更多的价值,而掠夺、牺牲、算计、吹捧, “暴发户”们的欲望没有止境;
我不想要再延续这些方式。我差点被吞没和被牺牲。
我找到了自己的特长,自己的空间,经营好这些重要关系,尊重他人的真实需要,也尊重自己需要,认识自己的能力边界,谦虚又自信地活下去,经营下去。
如果泰坦尼克号大、奢华、“永不沉没”、想在首航创造四天时间横跨大西洋的奇迹新闻,象征了一部分人想要的全知全能,那么泰坦尼克号的沉没,意味着全知全能背后的傲慢:
对客观现实规律的傲慢(船的第一趟先跑顺引擎);对表象和风险的傲慢(越安静的海面越妨碍观察冰山);对具体管理落实的傲慢(望远镜的缺失);对人的生命的傲慢(为了美观而不放足够救生艇);对建造工程业绩的傲慢(为赶日期而偷工减料)……
以及在自己的“身份圈层”里,不再反思,僵化思维的人:
所谓“贵族”亏空了家底,用名气交换财富维持面子;所谓“精英”觉得自己就是要赢,可以用自己的资源和聪明掌控和交换人心。
忽略了对现实的尊重,对人的多面性的尊重,对人自我负责、自我完整的尊重。
卡尔钢铁厂的工头任他使唤是因为换取劳动回报;保镖的寸步不离是因为酬劳契约;人的感情里,有差别就是有差别,这不是用手段、想当然、做交换、恐吓威胁、讨好、装乖巧能达到的。
当泰坦尼克号被没想到的冰山撞沉,茫茫大海上的巨型钢铁也显得渺小,就是每个人也无知和无力的部分。
即便Jack选择了牺牲自己成全我,首先他是自愿的;我也要懂得珍惜,敬重,作为对另外一个人的关爱而不是负债,才对得起这份牺牲。
没有所谓的强者,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脆弱面。
灾难的恐惧,因为不可控的焦虑,就是人的脆弱面。
没有所谓的弱者,每个人生命都有向上发展、完整自我的动力。
每个人的权责利都是一体的。我和Jack选择了求生,就要在船上奔跑;一等舱的老夫妇选择了一起接受死亡,也可以相拥面对;牧师和教徒选择了祈祷和主的归宿;乐队演奏师用Nearer My God to You完成自己音乐的意义。
后来的我,度过了灾难,适应过艰难,甚至我也曾想过跳船的无路可走的绝望……这些生命需要重新发现自己的力量,有目标,且去行动,也接受所有努力后,最终的结果。
就像Jack教给那时还对谋生一无所知的我:
怎么在悬空时,稳住慌乱,一步步爬上栏杆,脱离险境;
怎么在自己没找到线索时,寻找求助;
怎么在没经验时,先练习力气和姿势;
怎么学会信任另一个人;
怎么看情况努力求生;
怎么爱一个人:在资源最稀缺的情况下,支持对方成为自己,有让步有牺牲,但前提是自愿也不后悔。
在那个所谓强者的圈层里,追求权力和利益,却让别人被迫牺牲、在圈套中牺牲的太多了。
所以,我也学会了爱,在大事上,是成全对方成为自己,而不是因为爱要为自己做不想做的事;在小事上,爱才是语言,行为。
即便分离是最后的结果,所有的相遇,温暖和经历,也都是我的一部分。
从我改名字为Rose Dawson开始,Jack其实已经是我自己的一部分。
他活在我的记忆中。也在我的生命中。
在我去过的,他说过的地方时,我会想起他。
我会在心里告诉他:我今天做了什么,收获了什么,这个地方有哪些有趣的发现。
带着爱你的记忆活得长长久久,你也陪着我长长久久。
这位爱人一直陪着我。
当我完成了这些人生的承诺,到了生命自然的终点,我会回到那片大西洋,和你最终归属于这片大海。
这条路确实很艰难。每个幸存者都很艰难。但我还是一步步走过来了。思考了这么多年,让海洋之心回到那片大西洋,人的最终归属,也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