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奇心动,一时兴起,于是上天入地,终于找到了这部电影。瞄了一眼年代,1970年,还好,不算太老。1970年,欧洲艺术电影早已经进入黄金时期,好莱坞更已经经历了二度辉煌。这边厢神奇的特吕弗已叱咤了十多年风云、那对面死老头子希区柯克已调戏了无数金发美女。比之上学期看的惨不忍睹的40年代默片〈浮士德〉,同样是德国出品的〈Heintje〉现年不过三十七,还算得上风华正茂。

电影看得多了些,越看越挑剔,丧失了很多乐趣。胃口被喂得越来越刁,再看电影之时往往不能卒片,忍不住便是一句“天下无片”,遂遭众人怒目而视,恨恨骂我是学院派的臭文人,人人欲杀之而后快。一半是伤怀,一半还有些自鸣得意,于是渐渐告诉自己不必有过高期待。借钱老儿的一句比喻:看电影于我,便如同鸦片瘾发作的时候,别人递过来一支香烟。

抱着这样的心态,半夜12点诸事告一段落,才慢悠悠打开影音文件。心里先存了份想象,上译出品,经典译制片,大约是七八十年代之交传入国内,大约是社会主义大中国文化建构的一个组成部分,大约是一个天真活泼善良坚强聪明伶俐小屁孩的英雄经历,大约可以参照〈卡桑德拉大桥〉〈士兵之歌〉还是〈雁南飞〉?又或者,是《庐山恋〉〈归心似箭》还是《小花》?

胡思乱想一通,东倒西歪胡乱坐在床上,咖啡为伴,薯片为友,懒懒看来。不料,在那歌声初响起来的一刻,我心头一怔,似曾相识,竟恰如同宝哥哥脱口而出一句“这个妹妹我在哪里见过?”哑然失笑:至少十多年的错位,到底哪里借来这一份熟悉?

且看他不急不徐,讲述着一个分毫不出人意表的故事,却看得人越坐越正,收起嬉笑换微笑,认真却开怀。看这小小少年,充沛的活力可以感染一切麻木的成人,朗朗的歌声可以点燃每一个古板的灵魂,纵有些微忧伤如微风拂过,却立刻消融在天真明亮的笑容里,倔强更惹人爱怜。

听他放声歌唱,高亢又嘹亮,清澈如同初夏阳光。看那恶管家栽进池塘,肥肥爷爷做广播体操,可爱老爹和漂亮阿姨满眼放电,坏人如此容易伏法,凶老头如此容易从良,一个半小时在华丽到极致的清朗童声里轻舞飞扬。全景的画面里天蓝云白草绿花红,夜空里的霓虹点缀着新生都市初现的妩媚,处处只见生机勃勃,描绘人物却如轻笔勾勒,略作夸张如漫画一般。淡淡的喜剧色彩漾着浓浓的温情,欣悦与天真满满的快要溢出来——黑漆漆的深夜里,我咬着嘴唇忍着笑,八戒吃了人参果,令狐打通任督二脉,怕也难得如此的满心畅快。

想起一个最朴素的道理:简单永远最有力量。我曾在老伯的《处女泉》里感叹过这一至理,如今又意外将其重新拣起。心里那股暖洋洋的感觉,如果不是感动还能是什么呢?

看多了精巧高妙的所谓艺术电影,很多时候会心生厌烦,怪那技巧玩弄得露了痕迹,更怪它太娴熟。时常沉醉于那精心铺设的结构里,然而终影却惶然无所获,只觉得富丽的表层下一片空芒。咬牙切齿之余时常感叹,以牺牲欣赏快感为代价来读书和观影,这样的事情必得告一段落。回到〈英俊少年〉式的叙事,不期然地竟然被打动。我莫名其妙地随口哼哼,竟唱起了“小呀个小二郎,背起个书包上学堂”,回过神来不禁大笑。果然十多年的错位,我怎可能懂得那七十年代的歌谣,然而贯穿全片的那一份童真童趣——岂不正是所有人普遍可达的共鸣?

你总会有那样一个时刻,在人来人往的街头,旁若无人,边走边唱;你总会有过那样倔强却清澈的眼神,相信是非对错善恶有报如同眼睛一样黑白分明。你也一定遇到过凶凶的长辈,一定受过委屈,也一定有本事转眼忘记,立刻心无芥蒂又开颜。你或许没有他那样传奇的经历,却一定也在心底里编织过无数次的传奇,然后举起拖把骑着扫帚追逐鸡鸭猫狗,或是高呼呐喊着和小伙伴冲杀战场,洋洋得意次次凯旋,自编自演着小小少年的传奇剧——因为,在孩子的世界里,每个儿童都可以是英雄。这简单到极点的故事,这简洁到极点的电影语言,不带一点炫技,不沾一点浮夸,居然就那样轻轻巧巧地,那样快快乐乐地,在三十七后又勾起了另一代人同样温暖的童年记忆。

暗自揣度:或许,惟有如此人所共有的情绪,才会如此简单,也才会具有如此的力量:简单,却直入人心。这电影仿佛洗净铅华,回味却隽永悠长。平空拣来一次感动,久违了,我的英俊少年……


英俊少年Heintje - Einmal wird die Sonne wieder scheinen(1970)

又名:Heintje: Once the Sun Will Be Shining Again

上映日期:1970-03-25(西德)片长:98分钟

主演:海因切·西蒙斯 / 海因茨·莱纳克 / 歌琳德·洛克 / 保罗·达尔克 / 赫尔穆特·弗巴赫 / 克里斯蒂安·吕克尔 / 简·亨德里克斯 / 艾格尼丝·温德克 / 马丁·詹特 / 鲁道夫·申德勒 / 劳夫·沃尔特 / 弗里德里·希肖恩菲 / 罗伯特·梅恩 / 威尔·罗斯 / 尤韦·里希米斯特 / 罗尔夫·莫比乌斯 / 迪特·库尔索 / 

导演:汉斯·海因里希 / 编剧:巴巴拉·安德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