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至今日,《公民凯恩》早已被供上神坛:它是影史上最伟大的电影,是“没有中心的迷宫”(博尔赫斯语);它不受任何电影类型或评论的桎梏,从而自成一体,弥散成如同仙那度一般无所不包的凯恩世界。可是,仍然是这部电影的创造者奥森·威尔斯把它落到了实处;《公民凯恩》本不是《公民凯恩》,而是《美国人》。

“这是一个关于失败的故事,”威尔斯说,“这个故事的主人公试图用金钱购买民主,试图用权力控制民主,但他失败了,所以只能退缩。他只有两个退缩的选择:死亡或者子宫。那幢宫殿(仙那度)就是子宫。我的主人公在这里找到了他在外部世界丢失的辉煌和霸权。这就是他的财产——这些财产如此之大,以至于包括了一件小小的玩具,一件来自这位伟人沉寂过去的玩具。”

这件玩具就是著名的“玫瑰花蕾”;它是一个雪橇。

公民凯恩是个美国人,他是个失败者,却也是个伟人;他的故事迄于“玫瑰花蕾”,终于“玫瑰花蕾”:《公民凯恩》是个寻找“玫瑰花蕾”的故事。很少有人会注意到《公民凯恩》其实是个黑暗的侦探故事,将近两小时的史诗篇幅只是为了去理解、去追寻凯恩这个谜一般的人物,而解开凯恩之谜,却完全依赖于“玫瑰花蕾”这个从那张苍老窒息的嘴中所道出的词。

如果说《公民凯恩》是部幽暗的侦探电影,那它却也和人们所熟知的福尔摩斯不同。二十世纪三十年代的美国毕竟不是维多利亚时代的伦敦,曾经,理性和科学驱散了城市暗夜中的迷雾,可如今,战争和经济危机却又如同阴霾,悬挂在每个美国人心头,挥之不去。无法相信,故事的主人公可以是个和福尔摩斯一样完美的男子,一切叙事都变得不可靠。在这是个破碎的年代,纵然影片以六个视角从不同侧面、不同角度进入凯恩的内心,可每一次,一种叙事会抵消和解构另一种叙事:爱国的凯恩与亲德的凯恩,家庭和睦的凯恩与众叛亲离的凯恩,熟真熟假,无从得知。

让人危襟正坐的文学式微了,让人消遣娱乐的文学亦不再流行。凯恩的美国是现在时的美国:在这片民主和资本的土壤上,充斥着凯恩一人亲手打造的小报新闻,见诸报端的是则是一篇篇惊悚听闻的谋杀故事、政治黑幕、黑帮交火和地下交易。这就是美国,这个凯恩的世界,它塑造了凯恩,同时也打造了詹姆斯·凯恩、雷蒙德·钱德勒与达希尔·汉密特等一系列低俗侦探小说家。在这些小说家的世界里,一如在奥森·威尔斯的世界里,全知全能的上帝视角已不可靠,亦不可能。可不,上帝不是死了吗?所以,剩下的只有令人窒息和疯癫的第一人称叙事。

《公民凯恩》属于威尔斯,当然也属于凯恩的原型,当年的新闻业巨头威廉·兰道尔夫·赫斯特。正是赫斯特本人口口声声地称自己为“美国人”,却又毫不掩饰自己专断的面貌,恼怒之中,差点把《公民凯恩》的拷贝付之一炬。在威尔斯标志性的景深长镜头与低角度低调摄影中,《公民凯恩》总是让人觉得如梦如幻,却恰好是这种怪诞的梦魇,把美国的现实捕入胶片之中。美国的现实,难道不正是“美国梦”吗?

但切不要误会,《公民凯恩》绝不是对“美国梦”的追寻,“玫瑰花蕾”也不是“美国梦”的象征。再没有比威尔斯这位著名的好莱坞左派份子更加明白,“美国梦”就是资本的幻梦,而《公民凯恩》恰恰又是对它最为绝望和无情的批判。

如果真要把《公民凯恩》安置在电影七彩的谱系中,那它只能属于黑色。1941年,在《公民凯恩》诞生的同时,《马耳他之鹰》开启了黑色电影的幽暗隧道。可很少有人会注意到,当我们把《马耳他之鹰》这部改编自黑色低俗小说、由传奇黑色电影导演执导、不朽黑色电影演员演绎的影片称作“影史上第一部黑色电影”时,《公民凯恩》或许才是真正的始作俑者。饶有趣味的是,这两部电影都带有强烈的恋物癖性质,对“马耳他之鹰”——这个“用梦幻铸成的物体”——的追寻俨然和对“玫瑰花蕾”的追寻构成了玄色的对映。而如果说“马耳他之鹰”所代表的是资本的虚无,那么,“玫瑰花蕾”象征的又是什么呢?这恐怕不仅是《公民凯恩》,而且是黑色电影史上最大的谜团了。

公民凯恩Citizen Kane(1941)

又名:大国民(港/台)

上映日期:1941-09-05(美国)片长:119分钟

主演:Orson Welles/Joseph Cotten/Dorothy Comingore/Agnes Moorehead

导演:Orson Welles编剧:Herman J. Mankiewicz/Orson Well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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