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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板娘不喝酒,但有很多故事拿来下酒。
欢 迎 关 注 ☻
把《春潮》《血观音》官方海报 对比看
仿佛出自两位经历相似、但性格迥异的不同画家之手。
《血观音》海报色彩浓烈、手法夸张。
人物造型诡异、扭曲,令整个画面呈现出一股不可言说的恐怖之感,像一个诅咒,或在寓言着什么。
而《春潮》的海报则略显平淡。
人物亦是相似的轮廓与五官,笔直排列的站位,表现出三个人疏离、拘谨的状态。
这幅画色调灰蒙、朴素,给人一种冷淡、麻木的感觉——
“没啥好说的”
大概是观者能从中看出的唯一独白吧。
这样畸形的母女关系,主要存在于姥姥和妈妈之间,至于外孙女——
哎妈,我贼稀罕这孩子!
同样的“三个女人”一台戏,这次依旧是:
祖孙三代,同一屋檐。
姥姥(纪明岚)、妈妈(郭建波)、外孙女(郭婉婷)。
这仨人最有意思的地方,是操着3种不同的口音交流:
姥姥是一口陆化的台湾腔;
妈妈话虽不多,但说普通话;
小外孙女的标点符号里都透着一股东北大碴子味儿。
这点上,倒是和《血观音》里棠夫人对女儿棠宁惯用粤语,
而和外孙女棠真只说普通话的细节颇为相似。
《春潮》的故事背景放在了我国东北的一个小城市。
影片特意选在了冬季拍摄。
北方老街的寒冬腊月,枯败萧条,毫无生气。
场景无论内外,都呈现灰暗的主色调,加重了人物关系间的压抑和绝望。
与《血观音》的叙事画面相比,
这部电影从情节到布景,都更接地气儿。
如果说,前者还是夸张手法下,《今日说法》中才能收看到的少数极端案例;
那后者的故事,就像你过年串门儿时,三姑六婆磕着瓜子张嘴就来的谁家轶事。
好几次,看着那间“老破小”的房子,屋里的人挨肩擦膀地忙自己的事情,都让我恍然置身回忆——
甚至在逼仄的厨房里,我都能闻见凝滞在油烟机壳上的那股老油味儿。
这样的生活太熟悉了。
生活关系的配置也并不陌生——家里没有男人。
曾经有过。
他只留下了痛苦在这对母女间 被反复咀嚼。
女儿郭建波,是一家报社记者,专爱写些针砭时弊的社会新闻。
四十多、未婚、单身,有一个上小学的女儿郭婉婷;
郭建波她妈,影片里的姥姥,有着典型的“大女主”状态——
是自己六十多年 悲苦命运中的“硬茬儿”。
早年离异,现在收留女儿和外孙女 住在自己的老房子里;
信佛,热心,喜欢组织大伙儿搞搞文艺活动。
母女俩矛盾的点在哪儿呢?
她爸——
那个从未出镜,自始至终只在她妈嘴里被反复咒骂的男人。
但好像又不是。
你说人都死了,难道是阴魂不散才搅得这个家、两个女人不得安宁吗?
是姥姥心里苦,她便把日子泡在了苦水里。
除了她,谁还在水中央?
——她的女儿,郭建波。
她用40年的时间,把女儿的脸摁在苦水里,逼迫她和自己感同身受、同仇敌忾:
铭记她爸的耻辱、感恩自己的付出。
还对她寄予自己未能实现的厚望,并时刻提醒着她:
是个失败的、不争气的女儿。
——对不起,我不小心说出了很多单亲孩子 真实的心理环境:)
我是故意的。
久了,这苦水便结成了坚硬的寒冰。
它令姥姥愈发坚强,甚至无法理解别人的痛苦。
姥姥有个好闺蜜,她们曾经是同学,现在就住上下楼,叫王老师。
姥姥闹离婚那会儿,全靠王老师的关照才慢慢缓过来。
俩人约好以后一起住寺庙里,还能继续相互帮衬。
可王老师因家中变故 想不开,自杀了。
姥姥也想不通,冲刚回家的郭建波一顿质问:
多大的事儿,至于连命都不要了?
怎么就这么不坚强呢?
怎么就想不通、过不去这个弯儿呢?
怎么不跟我说呢?我们不是朋友的吗?
郭建波听着,面无表情。
她看着眼前“一身正气”、“无比坚强”的妈妈,忽然理解了王老师。
她转身进屋,关上了门。
郭建波的反应,用时下流行的话来说:
就是「麻了」。
但著名的媒体“斗士”郭大记者,怎么可能毫无知觉、不敢发声?
只是她给女儿最大的爱,和给母亲最深的伤害——
就是保持沉默。
郭建波无法对外释放的情绪,只能向内反噬,
把她的心蒙上了一层厚重的老茧。
她爱探究、揭秘丑恶的社会新闻,是因为无所畏惧;
她不喜攀富、不善结交,是因为无欲无求;
她甚至在被母亲激怒后,徒手捏住仙人球,让尖刺把手掌扎出血窟窿,用疼痛来压抑情绪的起伏。
她对抗母亲的方式,幼稚地像个孩子。
姥姥热衷于组织社区的退休老人练习合唱,有一次还把大伙聚在了家里。
郭建波回家,看见她妈意气风发地指挥着大家,
她走进厨房,拔开下水管道,把龙头拧到最大。
没过多久,水漫进客厅,人群才悻悻散去。
屋里重新变得安静。
影片多次将“水”的意象和女儿郭建波联系在一起,
她就是被母亲压制在寒冰之下,不甘涌动的暗潮。
对此,“小机灵鬼”郭婉婷的解释是:
“你俩八字不合。”
在妈妈和姥姥爆发的所有矛盾中,她从不偏袒家里的任何一方,
甚至主动以另类、破坏的方式来解围。
郭婉婷跟她妈说得最多的一句就是:
“你少说话,趁机跑吧。”
在这浑浊、压抑的家庭里,这孩子反倒像股清流,早熟的令人欣慰。
对,是欣慰。
干嘛非得让人“心疼”?
她早该凭自己的思考,适应周围的环境——
如果妈妈和姥姥都不正常,不如学习,知识才是救赎!
好在,她既不像妈妈、也不像姥姥,
她就是最独特的 她自己。
这小姑娘话贼多,有时候她仿佛是那个大人,循循善诱着沉闷的妈妈和自己来对话。
整部片子,纯靠她一张小嘴成天叭叭儿的,也填补了妈妈在这个家中的失语。
比如每当姥姥把往事一遍遍重提,掘墓鞭尸般对那个“臭男人”极尽指责时,小姑娘就问:
“你总跟外人这么说你丈夫,好吗?”
“你老说,没我你就出家了,这都是债。那咱俩,谁欠谁呀?”
好家伙,童言无忌、句句点题。
可毕竟是孩子,影片其实最触动我的一幕是:
郭婉婷陪同桌崔英子回家收拾行李,因为他们要搬家了,以后不和她一起念书了。
崔英子一家是朝鲜族移民,家里很穷,搬到远郊去是因为那儿的生活成本低。
郭婉婷看着崔英子和妈妈叠着小时候的衣服,惊讶地说:
“你们一直带着这么多过去的衣服搬家吗?”
然后想起了姥姥——
那个记性贼好,脾气可大的姥姥,
永远背负着过去的痛苦,继续现在的生活。
那些无法被证实的过往控诉,比和眼前人真实地生活在当下,
对姥姥来说,更重要。
郭婉婷把那枚很灵的玉佩送给即将离开的崔英子:
“这是千手观音,你不喜欢可以不带在脖子上。”
崔英子换上朝鲜族的裙袍在妈妈的节拍下,给郭婉婷跳起了朝鲜族民歌《阿里郎》。
这时,崔英子爸爸也回来了,他加入娘俩,三个人又唱又跳,好不欢乐。
郭婉婷退到门口,站在和观众同一视角的摄影机位,望着面前共舞的这一家。
内心五味杂陈的感慨,小孩子是说不清的,只能化作「羡慕」二字。
她也有姥姥和妈妈,两个不爱对方,但都爱着自己的家人。
可姥姥喜怒无常,敏感刻薄。
她会给郭婉婷最好的资源,让她练钢琴、上兴趣班,
还悄摸地给她存了一笔钱,就怕她以后没人管、没学上。
但姥姥经常挂在嘴边的就是:
这是我家!我说的算!
我又不欠你们姓郭的,你们吃喝我的,用我的!
有本事你们就滚出去,永远不要回来!
妈妈呢……妈妈不像个妈妈。
郭建波对女儿从来不像个长辈的样子,
她俩更像是被迫困在这个家里,唯一的朋友。
郭婉婷问:
“我小时候你去哪儿了?”
“我在啊。”
“你绝对没在,你在我会记得你。”
“我在。”
“你真没在,你别跟我犟了。”
“行。”
有一次郭建波和她妈吵完架,带女儿回员工宿舍睡,半夜又溜出去和情人见了个面。
后半夜回来时,发现女儿坐在床边,哭着冲她发火:
“郭建波!你干什么去了!你把我一个人呆在这儿,黢黑的,我都吓死了!
我姥姥从来不会把我扔下,她一直陪着我!
我不在你这儿待了,你把我送回去!”
郭建波一言不发,她走进女儿,想抱抱她、安慰她。
一个硬揽、一个挣脱。
俩人(拧次着对抗)别扭的样子,如出一辙的像母女。
一个不会撒娇讨好、另一个不懂爱与温柔。
郭建波其实也是个 没能好好成长的“小孩”,就像是被包在果肉里的一粒种子。
岁月风干了裹覆着她的褶皱外皮,但里面早已腐烂殆尽,徒留一颗没机会发芽的内核,紧紧蜷缩着。
据我不完全观察,好像50岁以上的女人,
都自带这岁月磨砺下的一张“凶相”。
想来也是,经历了太多挫磨,谁都不轻松。
可有些女人的外表虽逐渐衰老,
但心里却还是个 非黑即白、难以理解和痊愈的小孩。
这点在影片《中央车站》里,被演绎的淋漓尽致。
女主角朵拉都60多岁了,仍是个固执地自私的“老女孩”。
岁月的洗礼 没能使她更加轻松、柔软和丰盈,
反而更加紧巴、紧绷与闭塞。
我同情她们,也理解她们,更惧怕成为她们。
这27年的生活积淀,让我的心像一块吸饱水的海绵。随便往哪儿一戳,就“扑哧”出一汪泪来。 我总是乐此不疲地撰写各种爱情段子,
却很少写亲情之美——
因为实在歌颂不来。
小时候还行,为了获奖、让我妈高兴。
爱情的生离死别、难得圆满,我都能接受;
但亲人间无法逾越的鸿沟,令我绝望。
我看着片中那个「充满活力」、「坚强正确」的姥姥,就想起了我妈。
我妈比“姥姥”是要小个几岁,但和她一起看电影时,慢慢发现她只能接受那些 浅显、直白的银幕故事。
也好。
我也不想她能察觉这些复杂故事背后的艰涩。
我宁愿她在牢固的世界观里自洽,也不想她重新亲历我必经的成长。
因为人的一生无法重来,走到了妈妈那个年纪,不击穿她自洽的认知,就是最大的温柔。
人类的悲喜并不相通。
比如片中母女对那个男人——仁慈的父亲、流氓的丈夫。
你惦念他的善、我却记恨他的恶。
就连看同一部片子,我和我妈 都解读出不懂的意思。
我妈问:
这些女的是不是有病?
我说:
对!她们一个个都神神叨叨的。
我看网评好多人说:
影片最后,郝蕾在她妈病房里自述的那么大段儿台词,什么玩意儿!太煞风景了,完全拉低了整个影片的格调。而且人物的独白念得也太文绉绉了,纯粹是小学生作文背诵。
我的妈,“看不懂”就三个字,不至于批判成这样。
你都知道的“专业、高级”,人导演不知道吗?
退一万步,导演硬拍,郝蕾都不建议下的吗?
我就是因为这段影评,才决心把原片翻出来再仔细看一遍:
寻思郝蕾为啥要这么演?
后来我想明白了:
只有当她妈闭嘴了,她的精神才得以喘息,
心里露出缝隙,才能张口说话了。
她所言的独白,并非口语化内容,
只因这些想法曾反反复复、经年累月的在她心里、脑子里和嘴边摩挲着,她把那些感受早已梳理成了一条线、一篇文、一本书。
当她有生之年,还有机会能一吐为快时,必定分外熟谂。
当然啦,你也可以说,我以上的见解,纯属找补。
唉,都行。
你开心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