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观映像 • 春潮:映后访谈｜导演杨荔钠：再多一点爱与包容，妈妈也需要抱抱
# 一首歌与三代女性
主持人Vivian：欢迎杨荔钠导演，电影里出现《我和我的祖国》，这是去年最火热的歌曲，整个地铁都在回荡，在广场上也是经典曲目。为什么选择这首曲子？
杨荔钠：这首歌其实某种程度上是这个影片的灵魂，一首歌能串起三代人的情感，能让三代人吟唱，我认为这样的歌曲并不多。它有一个非常好的链接点，也可以说某种程度上这首歌也孕育了这部影片的开始。
我的创作脉络其实也挺有趣，比如在拍纪录片的时候，我看到我的邻居每天坐在那儿，我会觉得他们很美，就很想拍摄他们的生活。有的时候会因为一首歌，一个梦，甚至一位演员，我看到他/她的闪光点，就很想为他/她写一出戏。这是我拍摄剧情片的灵感，而不是先有故事框构，再开始写剧本。我的创作很随机，它会很灵动的从我的脑海里迸发出来。
C群观众 Not Found：请问导演，姥姥的塑造是否有原型，或者说如何从生活中提炼出这个人物？
杨荔钠：我觉得从每个母亲身上提取一点可能就是一个姥姥，但是在每个母亲身上拿出来另外一部分，可能就是另外一个姥姥的样子，都不一样。
我现在也没有请我妈看，我其实不太敢请她看，有的时候我认为即便是她看到了，包括成千上万个母亲、姥姥，她们即便看了，也不会联想到自己，她会跟你说为什么亲人还要互相伤害呢？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这也是人的一种悲哀，你一直在重复，但是你根本不知道这个重复性来自哪儿。
我对姥姥的态度是，我年轻时完全不能接纳姥姥，我会想悲剧为什么是我，为什么这个姥姥会在我们的家庭里。但是现在我会觉得姥姥也很可怜，她也需要抱一抱，但是没有人抱她，无论是她的爱人、姐妹、兄弟、同事。所以当小孙女抱她的时候，或者是她可以抱小孙女的时候，我觉得这是一种交换爱的经验。我甚至认为她在观世音面前都没有办法说爱，因为那不是真的爱，更接近服从，可能是认命，是一厢情愿。
E群观众 蛋蛋：说起郭建波，这个名字是有什么含义吗？请问记者这个身份是怎么确定下来的？
杨荔钠：郭建波没有什么含义，这其实是我一位好朋友的名字，我不太愿意给故事里的人物起名字，我都会用生活里朋友的名字，我觉得也很适合。
记者的设定，她不是商务人士，且对社会有责任，也是理想主义的一部分。郭建波作为一个公民，作为一个职业的记者，她有她的理想，也有自己所认知的那一部分，这一部分我是觉得她跟姥姥那一代人肯定是不完全一致的。而且就像剧中老周的台词「记者是国家的良心，一个国家的文明程度，要看记者行业报道的可能性和真实度。」
我觉得郭建波她在工作上是非常尽职的，但她所在的城市，传统报业业绩的下滑，主流媒体还没有变成自媒体，她整个人都会受到冲击。
A群观众 欣欣小禾：建波的定位是失败的理想主义者，她被那么多书本围绕，却还是走不出家庭的心魔，某种程度甚至用自毁来报复，那么文学对于女性来说意义又在何处呢？
杨荔钠：郭建波作为一名知识女性，她读了那么多书，我觉得那是她的精神渠道。
至于她有没有能力离开这个家？她有没有能力去租一个房子，把女儿接到自己身边？她为什么还要回到令她不堪日夜折磨的「小盒子」里来？可能对有些观众来说，这很不好理解。但有时命运就是千丝万缕的，就是得这样磨合在一起。
A群观众 张天琦：请问为什么设置崔英子为朝族人呢？孩子的演技很好。
杨荔钠：在东北延边，有很多朝族人，他们跟汉族生活在一起。崔英子这个小女孩也特别好，我也很喜欢她。孩子们很天真，有的时候她们不太需要你过多地引导，只要看到她们的准确度，把握住，她们是没问题的，而且都能灵光闪现。
# 像包容孩子一样爱母亲
主持人Vivian：杨导拍摄完《春潮》后，对于原生家庭和亲密关系有什么新的感受呢？
杨荔钠：当《春潮》放映之后，有很多人给我们留言，我想这说明了这部影片是有共鸣、有价值的。这种命运的相似度，它一定不是空凭想象仅属于个体的，它是社会万千家庭中的普遍现象。当你推开一扇中国家庭的门，可能每个门里边都坐着一个类似的母亲和女儿。
大家看完这部影片后，可能会感受到，不太表达爱的中国式母女可能会造成一些问题，那就回家多和自己的妈妈交流。她们的心也很柔软，尽管她们表现得坚硬，实际上她们比我们更缺爱。
不管这部电影传达了多少撕裂与残酷，都是因为我们爱得不够，那我们就多拿出一点爱，就像包容自己的小孩一样去包容母亲。我认为真的有难度，因为母亲不像小孩，比如姥姥见到小孙女可以眉开眼笑的，但见到女儿她就不是那样；郭建波跟女儿在一起也可以很自然，但是跟妈妈就无法做到。我想大家都要努力，给对方多一点爱和包容。
# 无法纾解的情绪
C群观众 Anne-邓树：我是东北人，好奇电影里的地域背景为什么是东北？
杨荔钠：我的生长环境是在中国北方长春，从小我明白了一个道理，无论是出生在知识分子家庭，还是工人阶级家庭，经常能看到一个现象，争吵一直会伴随着我们长大。
80年代是我父母那辈人的黄金时代，但同时也是他们最辛苦的时候。那时，社会环境不像今天这么开放，我们今天有这么多媒介，有这么多可以疏通自己心结的途径，但在那个时候是没有的。我记得他们最高兴的事可能就是打打篮球，晚上去滑滑冰，看场电影。
我想他们的生活本身有些封闭，在外工作时，语权都掌握在领导手里，有一种团体式的权威，向内的话，他们那些无法纾解的情绪带给了自己的家人，因此「灾难」一般会发生在家庭里面。
# 诗意的超现实
A群观众 芝士小丸子：请问片中的红衣女孩幻象以及中间建波的梦境有什么特殊寓意吗?
杨荔钠：在《春潮》中，大家都比较关注红衣女子、山羊，这些超现实的画面。我可以稍微透露一点，抓羊这个场景其实是我自己曾经做过的一个梦，我认为它也适合这部影片，也能表达女主角的心理状态。我的第一部电影叫《春梦》，我开玩笑说我是可以卖梦为生的导演。
在现实层面里的创作，对我来说是不满足的，所以我需要用这些比较意象的、诗化的、可能有点诡异的元素，来填补这种不满足的部分。
如果需要我具体说明它是什么意思，其实我不想解释得那么清楚，那么极致。当然如果我不解释，观众可能也会困扰。但，就让困扰存在吧。如果大家真正爱这部作品，困扰也会随着作品成为你喜爱的一部分。我觉得观众的解读其实可能要比我解答的还要好，还要丰满，还要宽广。
主持人Vivian：那么观众朋友们是怎么解读黑山羊、红衣女子这些意象的呢？
B群观众 谈谈谈：红衣女子感觉是一种「逃避」，一次出现在公交车的窗户倒映，一次在水中，有种让郭建波逃离这种母权当下的体制，所以有伸手的动作。山羊的感觉似乎就是「母权」，是一种病态，所以被医生带走。
A厅观众 素儒：对于羊的片段，我的感受是在女儿的心里，姥姥既是社会中的弱势，也是这个家里的病毒，例如来抓走姥姥的穿着全方位的防护服。
E厅观众 蛋蛋：还以为黑山羊是恶魔的象征，姥姥就像恶魔一样，总是为了满足自己的私欲而摧毁别人，还爱撒谎。
# 长段独白
C群观众 东SIR：郝蕾老师的独白光看用词好像有点书面、刻意，但在影片里看起来非常舒服，表演非常惊艳。请问那段独白是开始就有的，还是确定了郝蕾老师演才加的？有没有想过其他的表现形式？
杨荔钠：关于独白，有人喜欢，有人疑问，我认为这都很正常。现在呈现的样子就是这部影片的一部分，郝蕾也贡献了她所有的情感，她认为这是比较舒服的方法，那就按照这个方法去做。因为在合作的时候，大家都会考虑对方的感受。
# 纪录片背景
主持人Vivian：我很喜欢杨导的《老安》，这部纪录片有着深入的人性观察和戏剧性的情节。请问杨导的纪录片背景对剧情片创作有什么启发呢？
杨荔钠：对我来说，剧情片跟纪录片都是电影，最基本的方式是一致的，创作者需要把握好影片的整体架构以及人物的塑造，紧跟人物的命运。
纪录片和剧情片最大的区别体现在工作方法上，纪录片通常我一个人就可以完成，但是这对剧情片不太可行。就好像剧情片是在一个名利场里，但纪录片不是，它很个人，很简单，没有那么多的可能性。
# 成熟班底助阵
E群观众 璐鲁：想听听看杨导对导戏、演员表演等方面的看法。
杨荔钠：金姐和郝蕾都是非常好的演员，如果没有这两位演员真实的表演，《春潮》可能也不是你们喜欢的样子。金姐做了很多准备工作来到剧组，她对姥姥这一角色曾有过担心，担心自己的普通话能不能让观众信服。实际上她的表演已经很准了，我们在现场的时候，因为剧本她已经很清楚，只需要跟演员排练走位，因此只要大家都在状态我们就开始工作。
她们都是特别成熟的演员，而且只要她们觉得不在状态，都会主动提出再来一条。我记得有两场餐桌上的戏，很考验演员的功力，包括小女孩的反应，那个小女孩也很有灵气，她状态不好的时候郝蕾也会指导她。
总之我很幸运，作为一个剧情片的新导演，能跟这两位演员合作，我觉得都特好。小女孩也很棒，还有我们的配角，比如说闺蜜，还有郭建波的男朋友，还有李文波，姥姥的男朋友，他们真的都很好。
A厅观众 梅子：作为一部坦诚、赤裸裸的女性电影，在「出生入世」时有没有在审查、资金、发行方面的博弈呢？很好奇也很欣喜这部电影得以问世。
杨荔钠：现在文艺片的接纳度越来越高，如果是前几年，《春潮》的投资不会那么容易，我很幸运，我和制片人差不多是第一时间就敲定了，他们也很喜欢这个剧本，我们很顺利地开展了工作。但在拍摄过程当中，包括到审查，上院线，都有不可抗的因素，所以每部电影自有它的命运，我认为我们都接受。
B群观众 谈谈谈：剪辑是廖庆松，声音是杜桑，请问与他们合作是什么样的感受？
杨荔钠：我从《春梦》开始就跟廖庆松、半野喜弘合作，这次杜桑老师的加入，他们对《春潮》的贡献和保护是特别重要的。尤其是廖庆松老师，他是本片的监制和剪辑，他是《春潮》很重要的保护人。电影创作的过程中会出现各种困难，我最低谷的时候都是他作为监制一直鼓励我往前走。
主持人Vivian：谢谢大家的提问，时间如潮水流逝，浸润了我们每一个观赏《春潮》听杨导映后的人。再次感谢杨荔钠导演的倾心分享，从《我和我的祖国》的吟唱开始，到暖心的收束，陪伴我们度过520的夜晚。
杨荔钠：多谢主持人，多谢各位。《春潮》把我们链接在一起，爱的夜晚。我会继续努力，很开心。
影迷 · 短评
@ZH
99分。「你和母亲的关系，决定了你和世界的关系」，何止是和母亲的关系，更有是亲密关系，原生家庭关系等等，人们对这些关系的处理，以及由此带来的影响，片中都有表达。我们尽量不要带着自己的偏见去看电影，这样会收获更多体会。
@电影吸尘器
95分。三代女性失语的家庭故事，一个想逃离确怎么也逃不掉的故事。总说原谅一个孩子很简单，可是原谅自己的母亲为什么这么难？
@Mlle.xiaopoderouge🐾
90分。在代沟之间怎么去搭建起一座桥，从此岸通向彼岸，还是选择沉默，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的选择。红衣女子我觉得象征着建波内心对现实生活仅存的温热和所向往的逃离困境的勇气和自由。这部电影想谈的很多，爱其实不止一种，我们要学的是如何去表达爱。
@Janer
90分。为人母也为人女，真切的体会到片中姥姥和女儿关系的拉扯。亲情不总是温暖，却也不能一刀两段。
@欣欣小禾
88分。倾巢之下，岂有完卵。大时代变动下，家庭也在一点点地由异化的硬壳变得柔软，虽然很难，婉婷和崔英子带给了我们希望，冰雪消融，春潮澎生，愿所有女性能够找到俗世以外的自如！
@Lulu潘荟竹
85分。台词写得太棒了！我真的觉得里面的人物就像是生活在我身边的感觉，那种气质和说话方式，小女孩东北话说的溜溜的！人物状态写成这样太厉害了，一点也不流水账，主要是人物的前史很丰满且埋得好。母女关系的探讨让我想到上学期看的《祖鲁情书》《优越》，早慧的女儿，创伤回忆，《春潮》重点落在了原生家庭的痛。不过姥姥这个角色的历史感没出来，她所生活的时代全靠歌舞来讲述了，没有展露太多导致女性压抑的历史困境。
@一田
85分。正因为我们对亲密关系和原生家庭有那么多期待和需求，所以才会有这样多爱恨纠缠的感情。郭建波的身份就是这样，她无法通过自己站起来，或者像《你当像鸟飞往你的山》里的塔拉一样通过教育站起来，即使她是一个有着独立思考能力的女记者，她也无力抵抗母亲，唯有消极等待母亲闭嘴。自我的重建是一个碾碎痛苦的过程，需要强大的意志力和无比清醒的头脑。大部分我们，都只能在沉默中逃避，然后等待变老、等待死亡。
@东SIR
80分。爱与恨、关心与控制、坚强与隐忍、奉献与占有、创伤与治愈、慈父与恶夫……是咫尺，亦是天涯。希望影片上映后，有更多人去看看。不仅是母女、不仅是父子，甚至不仅是二代人。资讯的发达似乎没有使人更多的相互理解，反而造成了太多怒目而视的彼此。不指望看一部电影就能双方和解，只是希望注视对方的行为、聆听对方的声音从这123分钟开始。
@熠昕
80分。导演的细腻，让人物独特而又很普遍。现代女人的独立，女人的隐忍，女人的悲惨，女人的压抑，女人的爱，都在影片从当下已发生的关系矛盾进行中，叙述中徐徐透露出来前因，逐渐扩展和转换着观众的思考和对人物的认识。水流溢出，水流弥漫，春潮在涨，超现实和梦境的嫁接让影片的诗意片刻，留下更多记忆与思索。
@kikyo
80分。对母女关系的把握非常精准，小女孩的东北身份也使得本片在压抑的死亡味道上冲出一点春潮的劲道。郝蕾像是中年的余虹，她对角色的信念感强到令人感动，金燕玲喝多走出门骂骂咧咧尾调的戏腔。再赞叹金燕玲这个母亲的角色塑造十分成功，能让许多在原生家庭中受到来自母亲创伤的长大或者没长大的孩子引起共鸣。金燕玲身上有我母亲的影子，在她和郝蕾的对峙中；还有外婆的影子，在那个动荡恐怖的年代给她留下的印记中。
@WhysoSirius
79分。病榻独白的介入，即使让人物弧光更加完满，也难掩与全片的冲突，有些过犹不及。小孙女在两位影后前面也不落下风，很好的接住了来自母亲和姥姥的爱与压迫的戏份，只是给孙女的不少台词透露着诗朗诵气息。金燕玲通吃两岸三地角色，究极信仰+大举报时代也信手拈来；镜头直怼郝蕾的贵宾犬发型，掌心刺那段看的我倒吸凉气。两位女演员分别带着杨德昌和娄烨风出场，加上半个贾樟柯班底，颇有趣味，也像导演说的这样的投资规模几年前是不敢想的。潮水涌过砖缝，难得安宁。
@维懒懒🌈
75分。家庭关系是我们一生的话题，在影片中，我们看到的每个人的视角，对于人的构建都是不同的。郭建波认为父亲完美，母亲充满戾气。而在她母亲眼里，父亲却是恶魔流氓人渣。我们可能永远也无法构筑出这位父亲“真实的模样”，表面上，他以“不同的形象”影响着整个家庭，影响着这两个女性的生活。但事实上，真正影响她们的是她们从自身视角出发所看到的世界，是她们以为的家庭的模样。
@Nj
68分。本片通过构建出原生家庭之痛大母题下的女性生活空间，将镜头对准母女之间的情感疏离与血脉羁绊。同时导演有意从个体/家庭为出发，论及到社会/公共，乃至国族/历史议题；并借助丰沛的梦境、幻觉等超现实意向符号，呈现出一种诗性的视觉叙事。
△ 《春潮》剧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