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杨荔钠编剧并导演的电影《春潮》于2020年5月17日上映,作为女性和家庭题材的文艺片,它一经播出便饱受观影者议论和探讨。“春潮”一词出自韦应物的《滁州西涧》,意为“春天的潮汐,形容其势之猛”。影片讲述了母亲纪明岚、女儿郭建波、孙女郭婉婷在同一狭窄屋檐下的爱恨纠葛,三代人之间的冲突代表了中国人对亲情态度存在的普遍现状:隐忍矛盾、爱恨交织。种种矛盾升级,像春潮一样悄然而又凶猛,势不可挡。“原生家庭”给家庭成员带来的痛苦在这部影片中化作春天的潮水,成为象征性的亲情伤痕,流进每个曾在家庭里受伤的观影者心中。除了结尾点题的“春潮”外,影片实际上还在很多镜头中运用到了“水”来表达更深层的思想感情。笔者认为解析这些细节有助于增进对亲情伤痛主题的理解,因此将在下文对《春潮》中的“水”意象进行分析。
一、郭建波在厨房放的水
这是影片中“水”意象的首次出场。郭建波回家时母亲带领着社区的合唱队在家中排练《我和我的祖国》,她在厨房吸烟时被母亲数落,转手将烟头插入正晾晒在窗台的萝卜干,然后随手打开了厨房的水龙头任其流动,给人以水龙头坏了的错觉,母亲纪明岚也因此暂停排练解散了众人,然而从后面母亲骂骂咧咧的话语里可知她知道这里的“水”是建波故意放的。
放水,是为了赶走在家中挤占私人空间的“公众”演唱队,然而郭建波并没有直接向母亲提出这一述求,而是以无声的放水行动对母亲的意志进行了反抗。这一举动符合她在影片最后独白中避免和母亲吵架的倾向,也是在影片开头直接说明了母女间缺乏沟通和关系的恶劣,为整部影片奠定了沉重基调。从水龙头中放出的水,并非自然流动的水,而是带有一定冲击力的,因而某种意义上可以代表郭建波对母亲的无声抗击,心境的暗潮凶猛与表面的冷漠平静形成强烈对比,塑造了她在母亲四十年来压迫下养成的隐忍性格。后面实际上还有一次厨房放水,发生在母亲当着孙女的面挑拨她俩的关系时,她一如既往地没有发言,打开流水默默在厨房抽烟流泪,是对其默者失声形象的再次写照。
二、郭建波情人浴室中的水
这里的“水”出现在建波被母亲因家中来客赶出门外而去找男人,两人在澡间调情的镜头中。这里的拍摄是面对镜中进行的,与影片中大量借助玻璃等具有反射性的物体安排镜头,展现女主带有情绪的脸庞的手法相一致。镜面被水沾染后带有朦胧的效果,环境的潮湿、镜中贴近的两人有意无意间暗示着暧昧的氛围,然而联想到独白中郭建波所言“有多少个夜晚,我都夜不能寐,我想躺在妈妈的怀里,但是大多数时间我都躺在了男人的身边”,可以看出她对男人的态度是为了弥补内心由原生家庭带来的空虚和寂寞:父亲的缺失、母爱的异化让她不禁跳出家庭在外面寻找温暖,然而再多都是无济于事。
将水与性爱结合,甚至用水间接展示性爱是电影常用的表现技巧,“水乳交融”一词让“水”这个意象注定多了一层情色上的含义。情人间的感情尤其是对中国人来说,也本来就隐晦如暗潮涌动。郭建波在短暂的影片中体现的两次男女关系,一次以“水”为媒,一次以“光”为介,都为性爱增添了不一样的色彩:与艺术家的结合带着澡间的潮湿晦涩,男方体现出的讨好态度暗示建波在这段关系里的占上风,某种程度来说也许是母亲强势性格的延续;与盲人技师的结合则因“光”的美化而莫名增添了神圣的感觉,由此产生的春潮也与其他“水”有着俨然不同的意味。
三、红衣女人第二次出现所在的河水
母亲纪明岚和女儿郭建波一同去河边撒母亲好友及丈夫的骨灰,母亲失手将骨灰掉落,建波下去捡回后抬头看见了红衣女人在河中清洗自己的头发。这实际上不是红衣女人的第一次出现,前面建波在参加聚会后回家坐公交的途中,看向窗户时便有这位红衣女人向她伸手,“红衣女人”大抵是她内心某种述求的幻想,也有可能是长期心理受到母亲压迫所致的幻像,这与她那母亲化作羊被一群人从家中搜出带走的怪异而又荒诞的梦一样,具有强烈的魔幻主义的感情色彩。
而“河水”也并非唯一出现,另外两处一是建波和女儿仅存的温情时刻就有河边小道上幼年和童年的往今交错,二是影片最后郭婉婷也是渡进河水中玩水嬉戏。我们不妨将“河水”理解为一种美好的象征与存在,红衣女人抚摸头发时体现的祥和与安宁,存有隔阂的母女间难得的温情回忆发生在河边,以及代表希望和生机的孙女郭婉婷步入河中,尤其这是象征解冻的春潮最后汇入的河水之中,这些细节是对“河水”这一意象积极意义的印证。
四、郭建波手握仙人掌刺出的血水
母亲纪明岚在同学聚会醉酒后回家对郭建波说:“我在你们姓郭的家里面,做了一辈子的奴才。”她一言不发,选择用手握住了床边摆放的仙人掌。这里镜头停留的时间很长,细致地展现了建波握住仙人掌时的用力,和其脸上阴郁的隐忍神情。来自母亲的痛苦压抑在心中,让她不得不极端地选择用体肤之痛进行消解,每个选择自残的人其实都有相似的心态,精神上的压迫对人的行为具有出人意料的异化和导向效果。
血水并不是流淌而出的,而是如仙人掌的刺生长的形状般呈点状分布的、静态的,和郭建波情绪的隐忍相照应。中国人的观念里“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作为女儿的郭建波这种自戕的行为,同样是恶劣母女关系的体现。《春潮》海报上那行“你和母亲的关系,决定你和世界的关系”,直接断言了这部家庭题材电影背后千万原生家庭受害者的生活缩影,家庭带来的伤害是潜移默化而深远长久的,而影片尤其强调家庭关系中母亲与孩子间血浓于水的羁绊对性格养成和日后生活的影响。
五、影片结尾贯穿的潮水
影片最后,女儿郭建波去按摩店找盲人技师,两人发生关系时有水如春潮从按摩店门缝里漫出,流进门外地砖的罅隙中;镜头一转到母亲纪明岚昏迷不醒的病房,正在看报的老周发现了病房中流淌进的潮水;继而是演唱比赛时母亲曾排演的合唱队正在演唱《我和我的祖国》,潮水顺着舞台的台阶流下;最后是孙女郭婉婷学校操场上出现的潮水,这里运用了长镜头的摄影手法,婉婷和好友崔英子踏着略带活泼的步伐寻水而出,走上马路,跑进野外,步入溪水,渡进河水。
鉴于影片经常出现《我和我的祖国》等红歌的演唱、文革时期特殊历史回忆的暗喻,我们不妨将最后这段贯穿的潮水理解为对女儿、母亲、祖国和孙女的这四个角色关联。女儿仍沉溺于寻求外面的温暖,然而这段以纯真开始的关系结局可能是未知的;母亲因病沉睡,在独白中郭建波说“以后你会温柔的像个婴儿”暗示病情之重,因而“你安静了,这个世界就安静了”或许就是影片末尾春潮趋向解冻的动因,母亲的消失意味着母女间纠葛的叫停;政治隐喻在这部影片中处于一个尴尬而暧昧的位置,一方面是对主旋律的召唤与呼吁,另一方面却又从母女关系对国家与个人关系的影射中发现这种隐喻的别有用心,隐约成为这部电影的败笔之处;孙女的“潮水”部分是轻快上扬的,潮水的流动速度也是最快的、时长也是最久的,能直接望到结局地汇入河水,可以发现有别于郭建波身上深受母亲影响而心事重重、满怀恨意,婉婷虽然心思敏感但却是这个家中调剂氛围的开心果,她善良、开朗、活泼,因而也给了观众一种她或许能摆脱家庭阴影的希望。
《春潮》中“水”意象的运用是丰富而意蕴深厚的,电影作为视觉艺术具有直观性特色,用镜头展现的水也因而有着文字无法媲美的动态效果。
参考文献:
[1]汪婉婷.解析电影《春潮》中的画面语言[J].剧影月报,2020(05):37-39.
[2]宋珮暄.以春为媒,似潮而归—―聚焦电影《春潮》的女性本体叙事创新[J].电影文学,2020(14):115-1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