姥姥跟婉婷说你妈想打掉你,我奶奶跟我说过类似的“你爸妈只在乎你弟弟妹妹不在乎你”。姥姥抱住婉婷像抱住自己的全世界,用这种话来让互相属于彼此。外孙女既是自己跟女儿战斗的筹码,同时在养育过程中又浇灌进去爱和精力。
姥姥关于死去的建波父亲的控诉,有真有假。或许建波父亲的确和姥姥的女学生在一起了。
姥姥的怀孕过程里也伴随着被批斗。这种憎恨也转移到了自己的女儿建波身上。
建波在最后对台湾人的想像里,是婴儿寻求母亲怀抱的姿势。建波自己说过,因为一直向母亲寻求不到,所以在男人身上找。
抓仙人球自虐那段让我想起:小时候我家是不允许我哭的,我一哭就会挨打,所以每次哭都是躲在没有人的地方,很压抑地一边哭一边抑制住哽咽,尽可能地不发出声音。
姥姥每次讲着讲着话,语调就逐渐升高,然后怒火涌上心头开始谩骂。在很多家庭就是这样的,母亲说着说着话,看着儿女满不在乎的样子,越来越生气。生气其实不是因为一件事,是很多年,很多愤怒叠加在一起。
姥姥越老越温柔了。我爸妈也是的。小时候我爸打过我,因为玩电脑罚我去门口下跪。到我上大学以后,从来不跟他们联系,尽力自己攒生活费和学费,他们才开始有好脸色看。并不是因为他们意识到我是个独立的个体,只是他们也开始服老,逐渐发现将来也可能有求于我,需要我养老,需要我养他们的宝贝儿子。
姥姥是不是把婉婷当做和女儿斗争的工具呢?有一点,但也不全是,因为人就是很复杂的。我奶奶会省吃俭用供我上学读书(小学初高中学费,研究生第一个学期的生活费),也会拼命的用我爸妈不在意我这件事让我憎恨我父母。从结果来看她确实很爱我,甚至很多时候补足了我生命中缺少的母亲角色,就像每个夜晚姥姥陪着婉婷一起睡觉,接婉婷上下学,开家长会。
婉婷也很难分清姥姥对自己的付出里有多少是出于和建波的对抗。再给她一些时间,她会发现那些都不重要。一个人如果确切为了自己付出了那么多时间精力和金钱,那就是确确实实的爱,是一个歇斯底里的母亲会有的爱。
电影结束后观众提问环节有人说姥姥的情绪变换太戏剧了,导演说“你可能有个很好的妈妈”。是的,幸福家庭出来的人是很难想象歇斯底里的女人是什么样子,过着什么样的生活。你要相信,不幸福的家庭,母亲是真的会憎恨自己的孩子的。一边憎恨,一边因为孩子只能依靠自己所以继续为孩子付出,于是更加憎恨。孩子永远觉得自己有罪,怀着愧疚过招,忍耐。互相撕咬出血淋淋的伤口,一边穿着亲情衣装掩盖。
独白部分的遗憾是过于书面化了。人沉浸在悲伤情绪中的时候,并不能想起那些书面的用词。建波在说的时候,窗户上映着的是躺在病床上的母亲,对话口吻正像是建波对母亲隔着镜面发起的单方面倾诉。
除开独白以外的那些部分,那些母女间的无声撕扯,其实我在生活里都经历过或者见过类似的对话和事。女性的印记是如此之深,以至于男性只是像个幽魂存在在我们的生命里。因为男人永远可以轻易地从这些关系里隐退,或主动或被动地离开家庭,而选择留下的女人要带着新旧疤痕过一生。
婉婷说妈妈自己姥姥和长颈鹿很像,是啊,即便互相折磨痛恨或渴望爱,也要关在一个房间一辈子。
最后春天到了,冰雪消融,春潮涌动。婉婷像三代母女关系里唯一的救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