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毛》是埃及青年导演奥马尔·埃尔·佐海里的第一部长片作品,讲述在丈夫缺席后,妻子独自承担家庭生计的故事。这个简介普遍又正常,它会是又一部批判父权制的女性主义电影吗?奥马尔·埃尔·佐海里显然不想落入俗套,他懂得如何让一个老套的家庭故事变得奇特,从日常生活的肌理里变出新机,让观众触及家庭生活的本质。如同电影里那场意外又神奇的魔术表演,奥马尔·埃尔·佐海里施展他的电影魔法,点化出一则关于现代非洲社会的寓言。

人变成动物,向来是文学世界展演魔幻、让现实脱离常规的手段。古罗马时期的《金驴记》让贵族青年变成一头驴,历经人生磨难。卡夫卡肯定借鉴过这部小说,他让格里高尔·萨姆沙变成了一只甲虫。文学因为得天独厚的视角优势擅长用第一人称叙事观察、记录主角的所见所闻;电影就没那么幸运了,摄影机决定了大多数电影只能以第三人称客观的视角呈现。因此,让一个角色变成动物然后用动物的眼睛观察世界,显得不太现实。但将他从人世间抹除,进入动物世界,倒是可行的。这是奥马尔·埃尔·佐海里的思路:一位典型的男权社会里的丈夫/父亲突然变成“鸡”,这个家庭会发生怎样的变故?

于是原本终日呆在家中,只在幕后提供衣食住行的家庭主妇被推到了台前。为维系家庭的运转,她只能挺身而出,抛头露面。同时,这也注定她将遭受众多磨难:她领不到丈夫的工资,因为无法证明丈夫人在世与否;她找不到工作,因为工作的女性不太被社会接受;她向丈夫的老板求助,虽然得到热心的帮助,但也不得不忍受对方的暧昧和骚扰……她能怎么办呢?她想尽了办法——找到流动马戏团的魔术师,希望用魔术再把丈夫变回来;找来巫师,希望巫术能助一臂之力;当“鸡”生病,她花完积蓄为“鸡”治病,仍不见好。要命的是,收租的人就等在门口等着收回房子。

丈夫变成“鸡”,意味着丈夫在这个家里,同时也不在。作为一家经济的支柱,丈夫消失了;但作为需要看护和照顾的对象,丈夫在,而且成为了累赘。奥马尔·埃尔·佐海里刻画的不是埃及社会女性的觉醒,而是男性失去权力后,她们仍然无法觉醒。这是千百年来的传统加在女性身上的深远影响,已经让她们变成行尸走肉。她们没有自己的想法,只能机械地做古往今来一直在做的事情;她们不会反思,更不会为自己争取应有的利益。电影里的妻子就是典型,木讷呆滞,几乎没有任何表情;她做的事情完全在社会的规习范围之内,观众自然无从通过她的举动知悉她的内心想法。唯有到电影最后,她用枕头闷死捡来的流浪汉(权且充当丈夫,换取未成年孩子工作的资格)。

这意味着她觉醒了吗?当然没有。流浪汉本可有也本可无,杀死他跟捡回他一样,都是维持生计的常规举动。动不得的是由丈夫变成的“鸡”,如果哪天这个女人真的动起扔掉或杀死“鸡”的念头,可能真有些觉醒了。但仅从电影提供的情节来看,丈夫是幽灵,即便消失,依然笼罩着这个家庭。妻子根本无法脱身,她悲苦命运会将继续下去。另外,若从后殖民理论的角度看,可以引申一下的是:丈夫变成“鸡”,是不是像宗主国的撤离,被殖民的国家就像电影里的妻子,虽然获得了自由,但手足无措;生活不仅没有变得更好,反而更加糟糕。这是一个有着悖谬意味的寓言故事,让人唏嘘。

值得一提的是,《羽毛》在影像美学上有颇多新颖的探索和建树。电影台词很少,人物几乎不说话,也没有强烈的表情,影像风格偏向疏离、克制的极简主义风格,喜欢用镜头的组合推进故事……这在某种程度上贯彻着布列松的电影理念(“模特”、“电影书写”)。同时,特意违背常规交互使用不规则的特写镜头和大全景镜头,让人眼前一亮。一方面表现出人在居室内的局促和压抑,另一方面表达人在户外环境中的渺小和无依。角色既像在一个现实的世界里生活,也像被抛在一个荒芜的超现实世界。他们像动物园里的动物那样展露在观众面前,屏幕就是观众窥探的窗口。



羽毛ريش(2021)

又名:吉光变羽(台) / Feathers

上映日期:2021-07-13(戛纳电影节)片长:115分钟

主演:Samy Bassouny Mohamed Abd El Hady Fady Mina Fawzy Demyana Nassar Abo Sefen Nabil Wesa 

导演:奥马尔·埃尔·佐海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