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18-12-21
聆听者 • 舍与得:当我们感动得时候我们在追寻什么 ——评《失物招领》
前天看到了一部获得安妮奖最佳动画短片提名的作品《失物招领》（Lost & Found）这部作品公映于今年二月的柏林电影节，全片不足八分钟，是一部无对白的定格动画。片子的故事情节异常简单：在失物招处的弃物箱里，住着一对毛线布偶的小恐龙与小狐狸情侣，他们过着平静而温馨的生活，弃物箱中一只裂了屏的手机，记录着他们生活的点滴。一天，小狐狸在屋外的水池边玩耍时被鹿威*中的水冲进了池中，因毛线做的身体浸满水而下沉。小恐龙在救小狐狸的过程中被钉子挂住了线头，他每向水池移动一步，身体就被拆开一点，最终他为了救自己的所爱而在空中散成了一根线，这根线终于搭到了水池边，小狐狸藉着这根线而获救。故事最终在小狐狸试图织出小恐龙的场景中结束。
片中有三个场景，总是让人看到时心头一暖，而又忽地一紧：当小恐龙不顾身体拆散而分离冲向水池时，小狐狸为了阻止小恐龙，挣扎着用石头掷向支撑移门的木条，在关上门的那一刻，既阻断了自己获救的可能，也挽救了小恐龙；然而小恐龙并未就此罢休，而是冲破了纸栅格，用仅剩的一点气力，跃向水池。片中给了这个场景一个长镜头，小恐龙的头在空中一点点拆散，一缕缕白色的棉絮飘出，最终化为一根线头，飘落在池边。就在此时，他们用以记录生活的手机也因电量耗尽而关机，似乎映照着小恐龙的牺牲陨落。这个场景总是使我想起《僵尸新娘》中艾米丽在教堂门口消散成为千万只蝴蝶的场景，带着忧伤而又美得令人心醉；最后一个场景，则是小狐狸一路收集了小恐龙身体中的棉絮与毛线，在他们曾经温馨的家中试图织出小恐龙，却因种种原因而失败，刚刚织好的尾巴又重新散成了一团毛线。小狐狸似乎很辛苦很失望地叹了一口气，又振作起来，重新拾起了线头，结尾便定格在了这里。我们不知道小狐狸能否成功织出小恐龙，但却清楚地明白，这对她来说几乎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艰巨任务。
看完这部短片，无论是我所看到的相关公众号推送评论还是豆瓣短评，大家都哭得稀里哗啦，“似乎又相信爱情了”云云，我也总觉得有那么点儿想哭似的。可是，另一个念头便涌上了我的心头：我们为什么要对这样一个简单的故事如此感动？它简单地落入了所有爱情故事的俗套，似乎为爱做的一切都是理所当然的。答案很简单：因为这根本从来就不是理所当然的。
人的成长是有代价的，代价之一便是学会了计算成本。虽然我们常常回避这个问题，甚至于羞于启齿，但成人的世界中绝大多数人际关系都是可以被度量的，甚至度量的指标就是金钱。不可否认，人有光辉的时候，人会做许多崇高的事情，但是任性又往往经不起考验。君不见，多少父慈子孝的家庭因老人赡养与疾病耗费而丑态毕露、分崩离析，又有多少恩爱夫妻因利益问题而反目成仇。这些众多的事例里人们之间的感情未必是虚假的，但在现实与利益面前总是那么不堪一击。人们相互交往，虽然多少还是有些本心的意思，但绝不仅仅只因为我们自己的志趣。绝大多数情况下，我们都会更多地考虑现实因素——毕竟我们不再是无忧无虑，怨憎分明的小孩子了。这样的世界未免是绝望的，并没有一丝真正的“真”，可我们大多数人也不能就此奋起反抗，步了自杀者的后尘，我们总得相信写什么，抓住些什么来安慰自己吧。这部短片中小恐龙与小狐狸的感情是那样的真挚，相互牺牲是那样的理所当然，那样“傻”，不离不弃又是那样真诚而努力。这种“傻里傻气”却正是我们为了安身立命而抛弃，但为了在设个世界中生活下去，却又愿意相信的。
于是，假装有思想的文艺布尔乔亚们（比如我）一面愤世嫉俗地批判着韩剧七大俗，偶像剧套路，童话中不食烟火的王子与公主，一面却还总是会为这种日常的暖心而感动。市场也说明了一切，无论我们怎么嘲讽千篇一律的偶像剧，他们却稳稳占据着巨大的影视市场。说到底， 在面对现实精明计算的外表下，大多数人依然渴望着一种纯粹的，没有任何利益纠葛的感情吧，总是幻想着能活成为童话中的王子与公主，然而，我们却不会，也不敢完完全全在生活中放下提防。毕竟，比起在生活中追寻纯粹，还是在文艺作品中的感动，比较安全。
虽然说了这么多，但我丝毫没有贬低这部短片的意思。本来，成功的童话故事，就有着以落了俗套的叙事感动人的能力，大概因为我们心中多少，永远都住着一个孩子吧。他可能被我们藏在冷峻的面孔下，但当他出现的时候，笑容灿烂得连阳光都为之动容。Lost & Found，真是一个极好的名字。它当然地暗示了失物招领处的环境，却使我总是想到《奇异恩典》（Amazing Grace）一曲中“前曾失落，今被寻见”（I once was lost, but now I am found）一句。抛却这句话的神学寓意，我们不是也不断在追寻自己的本心，并期待有一天能够寻见它，面对它吗？沉浸在短片中，忘记理智与现实的考量，我们总是希望小狐狸能够最终织出小恐龙，找回曾经的生活。在这层意义上，我们感动于童话的世界，不也证明了，我们的人性中，到底还是有一些“好”的存在吧。
2018年12月20日
献给我最可爱的小猫，你的秘书YS
*鹿威：日本庭院中一种由竹子制成，竹筒为空时开口朝上，可接泉水，水满后竹筒翻转将水倒出复位到原位置时竹筒底部敲打石头发出清脆优雅的响声的器具。
片中有三个场景，总是让人看到时心头一暖，而又忽地一紧：当小恐龙不顾身体拆散而分离冲向水池时，小狐狸为了阻止小恐龙，挣扎着用石头掷向支撑移门的木条，在关上门的那一刻，既阻断了自己获救的可能，也挽救了小恐龙；然而小恐龙并未就此罢休，而是冲破了纸栅格，用仅剩的一点气力，跃向水池。片中给了这个场景一个长镜头，小恐龙的头在空中一点点拆散，一缕缕白色的棉絮飘出，最终化为一根线头，飘落在池边。就在此时，他们用以记录生活的手机也因电量耗尽而关机，似乎映照着小恐龙的牺牲陨落。这个场景总是使我想起《僵尸新娘》中艾米丽在教堂门口消散成为千万只蝴蝶的场景，带着忧伤而又美得令人心醉；最后一个场景，则是小狐狸一路收集了小恐龙身体中的棉絮与毛线，在他们曾经温馨的家中试图织出小恐龙，却因种种原因而失败，刚刚织好的尾巴又重新散成了一团毛线。小狐狸似乎很辛苦很失望地叹了一口气，又振作起来，重新拾起了线头，结尾便定格在了这里。我们不知道小狐狸能否成功织出小恐龙，但却清楚地明白，这对她来说几乎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艰巨任务。
看完这部短片，无论是我所看到的相关公众号推送评论还是豆瓣短评，大家都哭得稀里哗啦，“似乎又相信爱情了”云云，我也总觉得有那么点儿想哭似的。可是，另一个念头便涌上了我的心头：我们为什么要对这样一个简单的故事如此感动？它简单地落入了所有爱情故事的俗套，似乎为爱做的一切都是理所当然的。答案很简单：因为这根本从来就不是理所当然的。
人的成长是有代价的，代价之一便是学会了计算成本。虽然我们常常回避这个问题，甚至于羞于启齿，但成人的世界中绝大多数人际关系都是可以被度量的，甚至度量的指标就是金钱。不可否认，人有光辉的时候，人会做许多崇高的事情，但是任性又往往经不起考验。君不见，多少父慈子孝的家庭因老人赡养与疾病耗费而丑态毕露、分崩离析，又有多少恩爱夫妻因利益问题而反目成仇。这些众多的事例里人们之间的感情未必是虚假的，但在现实与利益面前总是那么不堪一击。人们相互交往，虽然多少还是有些本心的意思，但绝不仅仅只因为我们自己的志趣。绝大多数情况下，我们都会更多地考虑现实因素——毕竟我们不再是无忧无虑，怨憎分明的小孩子了。这样的世界未免是绝望的，并没有一丝真正的“真”，可我们大多数人也不能就此奋起反抗，步了自杀者的后尘，我们总得相信写什么，抓住些什么来安慰自己吧。这部短片中小恐龙与小狐狸的感情是那样的真挚，相互牺牲是那样的理所当然，那样“傻”，不离不弃又是那样真诚而努力。这种“傻里傻气”却正是我们为了安身立命而抛弃，但为了在设个世界中生活下去，却又愿意相信的。
于是，假装有思想的文艺布尔乔亚们（比如我）一面愤世嫉俗地批判着韩剧七大俗，偶像剧套路，童话中不食烟火的王子与公主，一面却还总是会为这种日常的暖心而感动。市场也说明了一切，无论我们怎么嘲讽千篇一律的偶像剧，他们却稳稳占据着巨大的影视市场。说到底， 在面对现实精明计算的外表下，大多数人依然渴望着一种纯粹的，没有任何利益纠葛的感情吧，总是幻想着能活成为童话中的王子与公主，然而，我们却不会，也不敢完完全全在生活中放下提防。毕竟，比起在生活中追寻纯粹，还是在文艺作品中的感动，比较安全。
虽然说了这么多，但我丝毫没有贬低这部短片的意思。本来，成功的童话故事，就有着以落了俗套的叙事感动人的能力，大概因为我们心中多少，永远都住着一个孩子吧。他可能被我们藏在冷峻的面孔下，但当他出现的时候，笑容灿烂得连阳光都为之动容。Lost & Found，真是一个极好的名字。它当然地暗示了失物招领处的环境，却使我总是想到《奇异恩典》（Amazing Grace）一曲中“前曾失落，今被寻见”（I once was lost, but now I am found）一句。抛却这句话的神学寓意，我们不是也不断在追寻自己的本心，并期待有一天能够寻见它，面对它吗？沉浸在短片中，忘记理智与现实的考量，我们总是希望小狐狸能够最终织出小恐龙，找回曾经的生活。在这层意义上，我们感动于童话的世界，不也证明了，我们的人性中，到底还是有一些“好”的存在吧。
2018年12月20日
献给我最可爱的小猫，你的秘书YS
*鹿威：日本庭院中一种由竹子制成，竹筒为空时开口朝上，可接泉水，水满后竹筒翻转将水倒出复位到原位置时竹筒底部敲打石头发出清脆优雅的响声的器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