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视剧《平凡的世界》已经播出了三分之二。自从习大大在两会上偶一提及原著和作者路遥,就完全扭转了媒体上原本一片对该剧的讨伐之声,转而变成高调宣扬剧集的时代精神和文化高度。可能这的确会吸引不少观众重新发现该剧,卫视平台的收视排名也有小幅升温,但很难说,这对剧集在更大面积观众中形成热议度还能有什么决定性的作用。

除了“70年代末陕西农民青年奋斗史”这个题材本身不是大部分人的菜之外,“原著党”们自开播起就表达出对剧集的种种诟病,也的确是剧集效果差强人意的原因。一面是剧方和媒体盛赞着剧集的“热播”和成就,一面却是提不起兴趣的普通观众。抛开地缘和年龄背景造成的个人兴趣影响,对比原著,笔者如同当年在中文系的课堂里上交一份中国当代文学作品阅读报告一般,认真地研究了一回电视剧本身,却发现,让这部经典改编剧没能像它的原著一样,因着强大的群众基础而再度发出光芒,恐怕源自它“经典改编”身份带来的种种尴尬。

找不回来的“情怀”,卖不掉的“价值观”
原著小说拥有的大批读者,理应是改编版电视剧天然的观众群。对于这批以70后到80初生人为主力军的原著拥趸来说,小说对他们的意义,主要来自与主人公孙少平在成长经历和精神世界的情感共鸣,这包括孙少平在贫富悬殊中产生的爱情萌芽期的尴尬、在理想和现实的摩擦中产生的亲情、友情及至人生抉择的矛盾和自我认知的觉醒。这批读者期待着在电视荧幕上重温这个震撼了他们成长期的心灵鸡汤故事,其实就和所有青春题材影视剧的观众想在作品中经历一场怀旧之旅是一个动机(当然也要视乎故事讲的好坏)。

但偏偏电视剧把刻画力度的重点放在了孙少安而非孙少平身上,还删掉了孙少平的好友“金波”这个角色,这难免让期待在荧幕上看到孙少平“个人革命式浪漫主义故事”的观众失望。但当笔者仔细对比原著和电视剧的内容铺排,恐怕不得不说孙少平的故事在改编成剧的道路上有着先天的不足。

电视剧需要的是视觉性的矛盾冲突。路遥先生主张“从日常细碎中”演绎“让人心灵震撼的巨大内容”,强调“有功力的小说不依赖情节取胜”的艺术表现手法,却不能满足电视剧观众“看”故事的需求。孙少平是个“书生”,原著中对这个人物的表现,更多地来自对人物心理的白描式刻画,尽管充满激情洋溢的呐喊,却缺乏角色之间面对面的戏剧张力。这或许很适合书籍受众的“阅读”,甚至也很适合以广播剧进行“声演”,可一旦转化为画面就变得尴尬:孙少平抱着一本《钢铁是怎样炼成的》从黑夜读到白天,读得如痴如醉时内心涌现波澜壮阔的感情,为了“忠实体现”原著的笔调,编剧们“创造”了眼下剧集所见的、也是最被人诟病的大段读书式旁白;观众投诉“照本宣科”的旁白硬生生破坏了剧本的节奏,也限制了演员表演的发挥空间。可是细想一下,不要旁白还能怎么样?如果不改动情节,难不成要观众盯着袁弘的脸看上三五分钟,研究他读书时的表情变化,然后自动脑补他从书中参悟出了什么人生滋味?

孙少平的人物矛盾多半来自他“脑内剧场”的精神世界矛盾,故事复杂性到底有些单薄;相比之下,孙少安和田福军与整个陕北农村发展史交织的故事,则更加立体化,矛盾冲突也更加多样性一些。无论是拒绝润叶的婚事、和秀莲为了分家争吵,还是村公社里种种与土地生产相关的农村生活,情节都更为鲜明,故事的推进都更富合理性。这就为想着通过剧集向现如今的观众们突显故事发生的年代、环境、政策背景的剧本创作人员提供了自然而然的重心落脚点:好歹也是个反映“贫下中农翻身致富史”的故事,情节的火力当然要凝聚在孙少安和田福军的故事上。

很遗憾由于孙少平这个人物作为电视剧角色的“先天不足”而没能承载“原著党”们在电视剧中找“情怀”的厚望。只可惜,投资方想要卖宏伟“历史价值”的愿望也多少有点一厢情愿。电视剧的观众本来就是来寻求放松和愉悦的。难得想要从一部文学名著中寻找精神情怀的渴望已经不容易,却还被剧集改编时人物重点的取舍浇灭了。对于这部思想性“过强”、历史价值“过高”的经典名著来说,要承载起原著作者、改编剧作者和各类文化界人士的寄望实在有点难度。没抓住年轻的受众,而上了年纪的观众可能还更愿意看“手撕鬼子”这类更为简单明快的“正能量剧”,“买方”和“卖方”压根儿没在审美接受点上达成一致,这笔“交易”,可能注定做得流于“平凡”。

面对“忠于原著”这问题,改编剧要怎么取舍
其实,孙少平的故事线原本可以变得精彩一些,况且孙少安和田福军的故事情节本身也没有想象中那么枯燥难咽。但剧集依旧影响“观瞻”,实在由于改编过程中那个被网友“吐槽”最强烈的“旁白问题”。

前文提起过,一些看似不用旁白加注就难以让观众体会的人物和情感,其实利用合理的情节增设就可以解决。事实上剧创人员也不是没有增添剧情的尝试。譬如原著中的孙少安只是一味地走着苦情路线,但王雷演绎的孙少安则多了一份自嘲式的幽默,让这个人物更符合现代观众的审美心理;剧本甚至让原著中根本没碰过面的少安和李向前这两个“情敌”当着田润叶的面争风吃醋,增强了这段情感纠葛的戏剧性;而书中关心侄女润叶的终身大事以及农民工作,比关心女儿晓霞多得多的县支书田福军,竟然在剧中帮着女儿田晓霞在高中毕业之际给孙少平写“示爱信”,甚至说出“虽然这青春燃烧的感情可能没结果,但管它呢,先烧一把再说”这样让人眼前一亮的台词,都成功地让小说中原本平铺直叙的部分,变成了互动性更强的电视剧画面呈现在观众面前。

所以,当剧创人员以要“忠于原著”来回应观众对原封不动照搬原著旁白的批判,无疑有点“打脸”。不过,平心而论,从出品人到编剧导演都不断强调要尊重作者而对原著“不敢颠覆”,与其说是为被批评找借口,不如说是拘泥于“改编剧”这个身份之下,无奈地自我“护驾”。

“旁白问题”其实不只是旁白问题,这牵扯到如何让文学原著适应电视剧表现的问题。对于想要“忠于原著”的剧创者们来说,原著中遍布的人物内心独白或作者旁白来的确难以处理,这或许与路遥先生的小说创作理念有关。但在以矛盾冲突和演员表演为基础表现形式的电视剧领域,把旁白“变现”成具体的情节和人物冲突才应该是编剧人员应当做的事,否则电视剧岂非成了有“动态布景板”的广播剧?何况,作家大段抒情式地描述是否真有在剧集中重现的必要?

主创人员的立意是好的:想要用“诗意的旁白”提升剧集的严肃气息和艺术品质,给如今盛行刷脸、拼胸的国剧市场洗一洗澡、降一降燥。只不过,严肃题材不代表繁冗拖沓,长篇小说不一定非要改编成长篇剧集。即便1987年版的《红楼梦》也不过才拍了36集,其中只用29集就讲完了曹雪芹前80回合共61万字。如果简单粗暴地计算,以《红楼梦》每集拍摄原著2.1万字的节奏,102万字的《平凡的世界》起码比现在能少拍7集。何况《平凡的世界》在人物和事件的复杂程度上远不及《红楼梦》,路遥先生真的把不少篇幅都留给了抒情式旁白!而且别忘了,87版《红楼梦》对原著做了多少删减,却并没有影响它成为迄今为止中国电视剧史上不可逾越的经典改编剧之最!

但《平凡的世界》呢?放弃了可能更适合电视剧生态的情景式改编,把过长的篇幅留给影响剧情节奏的旁白描述,也削减了不少真正寄托着原著忠实读者们“情怀”的人物角色(譬如少平的好友金波,当然为了人物关系的紧凑,把金波的一部分经历嫁接给了田润生的改编倒是无可厚非)。

无可否认,剧集改编中当然饱含了主创人员的艺术理想,只是这份关于“严肃艺术”的理想看起来有点曲高和寡。在谈及投资该剧的“文学情结”时,剧集出品人陈思劼向媒体表示,从十年、二十年的维度上看,《平凡的世界》的网络点击率未必会比《武媚娘传奇》更低,哪怕现在它的收视率不尽如人意,但就像小说原著在出版的最初也曾“遇冷”一样,最后它还是获得了市场的肯定。

但陈先生可能忽略了小说与剧集截然相反的一点特性:小说《平凡的世界》当初遇冷,恰恰是因为文本的书写过于缺乏“文学性”而遭到当时理论界和创作界的一致排斥,直到它历经波折投放向大众市场,其贴合普通受众欣赏态度的现实主义叙事手法和平易近人的故事情节才被前赴后继的读者认同。到如今,电视剧版《平凡的世界》却似乎走着相反的路:本来可以用最广大的电视剧受众喜闻乐见的形式绘声绘色地讲一个故事,却偏偏为了完成“文学性”和“时代精神”的使命让剧集显得枯燥。这个怪圈倒是有点像原著中孙少平命运的悖论:生长于黄土地上的平凡农家少年,在书籍知识的感召下唤醒了自我对闯出不平凡人生的渴望,但最后得出的结论,却依旧是回归到最平凡的生存形式,才感到完成了自我的人生价值。恕我思想太过狭隘,我却以为,不管是小说还是电视剧,能让我为孙少平、孙少安、田润叶、田晓霞这群人物感动不已,体会到那团“不平凡的闪光”之所在,可能反而是他们在爱情与亲情故事中的挣扎,和自我救赎了吧?

文:felinyi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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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凡的世界(2015)

又名:The Ordinary World

主演:佟丽娅 Liya Tong/袁弘 Hong Yuan/王雷 Lei Wang/李小萌 Xiaomeng Li/刘威 Wei Liu/尤勇 Yong You/张浩天 Haotian Zhang/吕一 Yi Lv/尹智玄 Zhixuan Yin/戴墨 Mo Dai/康爱石/辛凯 Kai Xin/汪芦云 Luyun Wang/鲁诺 Nuo Lu/夏凡 Fan Xia/陈卫 Wei Chen

导演:毛卫宁 Weining Mao编剧:路遥 Yao Lu/温豪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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