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17-06-12
Landy • 蜘蛛女之吻:愛能改變一個人，但無法改變世界
《蜘蛛女之吻》（Kiss of the Spider Woman, Hector Babenco, 1985）在虛構與現實、革命與愛情之間蘊含著可堪回味的互文性。電影以八十年代拉丁美洲的一所監獄為主要場景，因猥褻少年罪被捕入獄的男同性戀者莫連拿（William Hurt）向囚室中另外一名政治犯華倫丁（Raul Julia）徐徐憶述起一齣「不存在」的愛情殘片劇情：二戰時期，法國歌女（Sonia Brage）愛上英俊瀟灑的納粹德軍司令，並甘願承擔「叛國賊」之污名與意在奪回家園的游擊隊對抗，最後死於敵人的槍口之下。在這個虛構的故事之中，法國人為抵抗法西斯殘酷統治持續進行的「壯烈革命」被納粹宣傳部嚴重扭曲，反抗軍士兵多以醜陋奸詐的面目示人，與之相反，代表臨時政府的納粹官員容貌俊俏，英明神武，更將納粹德國巧言包裝成拯救世界於水火的正義之師，不遺餘力地以「可恥暴行」詆毀法國游擊隊的所作所為。
敘述者口中的「殘片」無疑是當時高壓統治氣候下起維穩之效的文化產物，然而來到八十年代的現實（電影中的監獄囚室），拉丁美洲的政治環境卻依然惡劣，獨裁政府與人民的矛盾此起彼伏未曾停息，因為暗地裏搞運動、搞革命被拘捕，甚至被嚴刑逼供至死者不盡其數，人民對當權者的不滿與抗議一如前所述的「不存在的電影」般被定性為顛覆國家的「惡行」。隨著故事的推進，莫連拿與華倫丁的命運朝向與納粹愛情電影相似的結局發展，而人物身分、處境的些微差異也讓區分兩者（虛構與現實）的界線變得更加撲朔迷離，難以捉摸。美麗的法國歌女被同樣是美男子的莫連拿取代，象徵權力中心的納粹軍官則變成抵抗不公義政府的民權分子華倫丁。「殘片」裏歌女為了愛情不惜犯下叛國重罪，甚至付出生命，倘若暫且忽視納粹的邪惡，歌女的「反革命」行徑建基於一段真摯的感情，這種「若為愛情故，自由性命皆可拋」的崇高精神或許正是創作者所竭力歌頌讚揚的。現實之中，莫連拿在與華倫丁共處一室的牢獄生活裏逐漸愛上對方，之後受到秘密警察的威逼利誘，向華倫丁套取情報，扮演擒獲地下組織的棋子。故事結尾，儘管惶恐不安，但莫連拿依然選擇參與曾經厭惡的政治運動，最後也以一場慷慨就義來回應監獄內那個自己深愛的男人。
巴西導演Hector Babenco利用有限的密室空間對兩位男主角進行刻畫，精彩絕倫的雙人對白，出色的攝影功不可沒。當莫連拿無限沉醉於納粹愛情故事之中時，華倫丁卻對故事所表達的政治意識形態大感不滿，因此兩人進行了一番爭論。華倫丁執意對殘片表現的社會性、政治立場等問題指手畫腳，而莫連拿卻只在乎片中男女主角的樣貌及愛情。關於「殘片」的討論反映了兩人身分、性格上的差異，莫連拿說話舉止優雅勝似知性女人，性格溫柔體貼；因為長期投身社會運動，故華倫丁外表陽剛，十足男子氣概，革命意志堅定，時刻準備著為國家或理想獻出寶貴生命。最初，對「兒女私情」的漠視不屑令華倫丁和莫連拿的交流存在隔閡，然而隨著時間的推移，電影為了表現華倫丁的心理轉變，因此拍攝方式上便從兩人被收窄的「視角」（高處的窗口、門隙）來窺視囚室外發生的事情，只能眼睜睜看著一個又一個革命同僚被逮捕，有的甚至被虐打至死，自己卻依舊坐在不見天日的牢獄中茫然等待著不知何時來臨的酷刑。熱情被壓抑的牢房嚴重削弱，華倫丁內心逐漸暴露出脆弱無力的一面。莫連拿的細心溫柔，終於讓華倫丁卸下重重戒備的心房。意志最堅定的革命家也不過是一個普通人，也會有自己喜歡的女人，同樣害怕死亡。《蜘蛛女之吻》利用妙語連珠的對話讓人物內在更加豐盈可感，既擁有為理想奮鬥的高尚情操，又不乏膽小自私等人性弱點，如今重看可謂極具張力。
同性戀者在拉丁美洲的艱難處境讓莫連拿備受社會大眾的歧視，一時喪失理智犯下罪行，家裡還有最愛的母親等待著他。面對接踵而來的人生挫折，莫連拿選擇沉浸於自己構建的幻想世界以便逃避殘酷的現實。他溫柔體貼，待人以誠，但在華倫丁的原初印象中卻是個不折不扣的「弱者」，明知不公義的事情正在肆虐國家和社會，包括自己身處的困境，然而他卻不斷地逃避退讓，只是利用不間斷的愛情故事自我麻醉，減緩生活帶來的冰冷痛楚。兩人的隔閡演變為激烈的爭吵，而原因正是華倫丁無法忍受莫連拿的懦弱以及自己的無能為力。風雨過後是久違的平靜，兩人互相理解與包容，華倫丁逐漸瞭解同性室友的生存之道，平淡地欣賞一段可歌可泣的愛情故事不也是一種減輕痛苦，重新振作的方法嗎？莫連拿沒有成為奮勇向前的革命鬥士的潛質，但他的溫柔和貼心在人與人相處時才是最為強大的武器，華倫丁因為他無微不至的照顧而深受感動，開始欣賞眼前這個纖細敏感，帶點自我陶醉的美男子。
莫連拿對華倫丁講述的第二個故事是關於「蜘蛛女之淚」：一位身段曼妙，婀娜多姿的蜘蛛女（Sonia Brage 分飾）發現遭遇海難倒在沙灘邊緣的男人，在細心照顧後救回了他的命。當他醒來時，凝視著蜘蛛女，卻看見一滴完美的淚珠從她的面具裡滑下。（導演對畫面顏色有著明確的要求，如「不存在的電影」像昏黃老舊的菲林底片，「蜘蛛女之淚」則採用黑白色調）蜘蛛女為什麼叫蜘蛛女？因為她被一張巨大的蜘蛛網所籠罩，而網卻是從她體內源源不絕地生長出來。莫連拿自比可憐的蜘蛛女，生活的各種煩惱與挫折宛如纏繞美女的一張張蜘蛛網，掉落的眼淚是對男人遭遇的憐憫？為即將到來的離別落淚？抑或只是蜘蛛女的自殤？「你為什麼總是尋求解釋？華倫丁，我太累了。」沒有解釋，或者可以說眼淚包含的其實是莫連拿能擁有的所有情感，在華倫丁面前，他力求展現出最真實的自己，道理很簡單，因為他（她）愛他。
影片的最後一幕讓人唏噓不已，嚴刑逼供後的華倫丁奄奄一息，注射嗎啡後逃進了美麗的小島，與心愛之人瑪塔（Sonia Brage 分飾）泛舟湖上，畫面色調也由黑轉彩；另一邊廂，獲得假釋的莫連拿亦因為行動失敗，選擇自我犧牲來保全組織。愛能令人改變，單戀的莫連拿可以由膽小怕事的「小女人」變成為革命犧牲的烈士，也能令堅強不屈的革命家躲進微不足道幻想裏。導演決不相信愛能拯救世界，面對依舊殘酷的政治現實，充斥各種不公義的黑暗社會，唯有愛並不能改變任何事，我們能做的只有將內心的這份對他人的愛意和得來不易的幸福緊緊捉住不被奪走，僅此而已。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是快樂還是悲傷地死去。」
敘述者口中的「殘片」無疑是當時高壓統治氣候下起維穩之效的文化產物，然而來到八十年代的現實（電影中的監獄囚室），拉丁美洲的政治環境卻依然惡劣，獨裁政府與人民的矛盾此起彼伏未曾停息，因為暗地裏搞運動、搞革命被拘捕，甚至被嚴刑逼供至死者不盡其數，人民對當權者的不滿與抗議一如前所述的「不存在的電影」般被定性為顛覆國家的「惡行」。隨著故事的推進，莫連拿與華倫丁的命運朝向與納粹愛情電影相似的結局發展，而人物身分、處境的些微差異也讓區分兩者（虛構與現實）的界線變得更加撲朔迷離，難以捉摸。美麗的法國歌女被同樣是美男子的莫連拿取代，象徵權力中心的納粹軍官則變成抵抗不公義政府的民權分子華倫丁。「殘片」裏歌女為了愛情不惜犯下叛國重罪，甚至付出生命，倘若暫且忽視納粹的邪惡，歌女的「反革命」行徑建基於一段真摯的感情，這種「若為愛情故，自由性命皆可拋」的崇高精神或許正是創作者所竭力歌頌讚揚的。現實之中，莫連拿在與華倫丁共處一室的牢獄生活裏逐漸愛上對方，之後受到秘密警察的威逼利誘，向華倫丁套取情報，扮演擒獲地下組織的棋子。故事結尾，儘管惶恐不安，但莫連拿依然選擇參與曾經厭惡的政治運動，最後也以一場慷慨就義來回應監獄內那個自己深愛的男人。
巴西導演Hector Babenco利用有限的密室空間對兩位男主角進行刻畫，精彩絕倫的雙人對白，出色的攝影功不可沒。當莫連拿無限沉醉於納粹愛情故事之中時，華倫丁卻對故事所表達的政治意識形態大感不滿，因此兩人進行了一番爭論。華倫丁執意對殘片表現的社會性、政治立場等問題指手畫腳，而莫連拿卻只在乎片中男女主角的樣貌及愛情。關於「殘片」的討論反映了兩人身分、性格上的差異，莫連拿說話舉止優雅勝似知性女人，性格溫柔體貼；因為長期投身社會運動，故華倫丁外表陽剛，十足男子氣概，革命意志堅定，時刻準備著為國家或理想獻出寶貴生命。最初，對「兒女私情」的漠視不屑令華倫丁和莫連拿的交流存在隔閡，然而隨著時間的推移，電影為了表現華倫丁的心理轉變，因此拍攝方式上便從兩人被收窄的「視角」（高處的窗口、門隙）來窺視囚室外發生的事情，只能眼睜睜看著一個又一個革命同僚被逮捕，有的甚至被虐打至死，自己卻依舊坐在不見天日的牢獄中茫然等待著不知何時來臨的酷刑。熱情被壓抑的牢房嚴重削弱，華倫丁內心逐漸暴露出脆弱無力的一面。莫連拿的細心溫柔，終於讓華倫丁卸下重重戒備的心房。意志最堅定的革命家也不過是一個普通人，也會有自己喜歡的女人，同樣害怕死亡。《蜘蛛女之吻》利用妙語連珠的對話讓人物內在更加豐盈可感，既擁有為理想奮鬥的高尚情操，又不乏膽小自私等人性弱點，如今重看可謂極具張力。
同性戀者在拉丁美洲的艱難處境讓莫連拿備受社會大眾的歧視，一時喪失理智犯下罪行，家裡還有最愛的母親等待著他。面對接踵而來的人生挫折，莫連拿選擇沉浸於自己構建的幻想世界以便逃避殘酷的現實。他溫柔體貼，待人以誠，但在華倫丁的原初印象中卻是個不折不扣的「弱者」，明知不公義的事情正在肆虐國家和社會，包括自己身處的困境，然而他卻不斷地逃避退讓，只是利用不間斷的愛情故事自我麻醉，減緩生活帶來的冰冷痛楚。兩人的隔閡演變為激烈的爭吵，而原因正是華倫丁無法忍受莫連拿的懦弱以及自己的無能為力。風雨過後是久違的平靜，兩人互相理解與包容，華倫丁逐漸瞭解同性室友的生存之道，平淡地欣賞一段可歌可泣的愛情故事不也是一種減輕痛苦，重新振作的方法嗎？莫連拿沒有成為奮勇向前的革命鬥士的潛質，但他的溫柔和貼心在人與人相處時才是最為強大的武器，華倫丁因為他無微不至的照顧而深受感動，開始欣賞眼前這個纖細敏感，帶點自我陶醉的美男子。
莫連拿對華倫丁講述的第二個故事是關於「蜘蛛女之淚」：一位身段曼妙，婀娜多姿的蜘蛛女（Sonia Brage 分飾）發現遭遇海難倒在沙灘邊緣的男人，在細心照顧後救回了他的命。當他醒來時，凝視著蜘蛛女，卻看見一滴完美的淚珠從她的面具裡滑下。（導演對畫面顏色有著明確的要求，如「不存在的電影」像昏黃老舊的菲林底片，「蜘蛛女之淚」則採用黑白色調）蜘蛛女為什麼叫蜘蛛女？因為她被一張巨大的蜘蛛網所籠罩，而網卻是從她體內源源不絕地生長出來。莫連拿自比可憐的蜘蛛女，生活的各種煩惱與挫折宛如纏繞美女的一張張蜘蛛網，掉落的眼淚是對男人遭遇的憐憫？為即將到來的離別落淚？抑或只是蜘蛛女的自殤？「你為什麼總是尋求解釋？華倫丁，我太累了。」沒有解釋，或者可以說眼淚包含的其實是莫連拿能擁有的所有情感，在華倫丁面前，他力求展現出最真實的自己，道理很簡單，因為他（她）愛他。
影片的最後一幕讓人唏噓不已，嚴刑逼供後的華倫丁奄奄一息，注射嗎啡後逃進了美麗的小島，與心愛之人瑪塔（Sonia Brage 分飾）泛舟湖上，畫面色調也由黑轉彩；另一邊廂，獲得假釋的莫連拿亦因為行動失敗，選擇自我犧牲來保全組織。愛能令人改變，單戀的莫連拿可以由膽小怕事的「小女人」變成為革命犧牲的烈士，也能令堅強不屈的革命家躲進微不足道幻想裏。導演決不相信愛能拯救世界，面對依舊殘酷的政治現實，充斥各種不公義的黑暗社會，唯有愛並不能改變任何事，我們能做的只有將內心的這份對他人的愛意和得來不易的幸福緊緊捉住不被奪走，僅此而已。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是快樂還是悲傷地死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