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国导演文德斯拍摄于1985年的纪录片——《寻找小津》,与其说是纪录片不如说是旅拍vlog+人物访谈,拍摄于日本的一次寻访之旅,去寻找对文德斯创作影响至深的日本电影大师小津安二郎。

所以这里出现了两个人物,一个是文德斯,一个是小津。

如果对艺术电影不太了解的人,可能对这两个人比较陌生,但如果你和一个搞艺术电影的人聊聊,就会知道,这两个人都是会被写进艺术电影史教科书里的。他们一个是新德国电影运动的代表人物之一,一个是日本影坛首屈一指的巨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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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德斯活跃于20世纪70、80年代的电影导演,受美国公路片的影响,拍摄了具有个人风格的欧洲公路电影,最具盛名的是曾获得戛纳电影节金棕榈奖的《德州巴黎》。我大概是在2010年,在一张戛纳电影金棕榈奖的合辑光碟中,看过这部电影,被其中疏离、冷峻的氛围吸引,在此之前,在此之后,似乎都没有看到过这样喃喃自语的公路片。

所以当《寻找小津》这部电影出现的时候,浓浓的德州巴黎那味儿,就横跨13年,又回来了。还是熟悉的味道,还是熟悉的配方。

文德斯是个推崇小津电影艺术的人,或者说是他的超级粉丝,他曾经这样说道“如果我来定义为什么发明电影,我会回答,‘是为了产生一部小津电影那样的作品’。”这句话被写在了小津安二郎《我的人生,我的电影》中文简体版《我是开豆腐店的,我只做豆腐》一书的书皮封面。

书中的序言写道“若列举世界电影史上最具普遍性和永恒性的作品,我们恐怕首先就要想起小津。”小津安二郎创造了属于日本电影的美学体验,包括大家非常熟知的“榻榻米镜头”,即摄影机被放置在一个很低的机位的静止镜头,展示日本人日常跪坐于榻榻米的视角。在《寻找小津》的纪录片中,文德斯采访了小津的摄影师,讲述了这样的“榻榻米”镜头是如何创作的,由于机位实在太太低了,摄影师甚至会匍匐在一个草席子上拍摄。

小津提倡“电影没有文法”,关于景别的选择,他说,“我觉得在悲伤时用特写强调未必有效果,会不会因为显得太过悲伤而造成反效果?我在拍摄悲伤场面时反而使用远景,不强调悲伤——不做说明,只是表现。”“把特写当做夸张事物的技法,就像考试时死背答案一样。”

关于表演,小津说“导演要的不是演员释放感情,而是如何压抑感情。……即使感情出来了,人没有塑造出来就不行,哪怕表情做到百分之百,也无法将性格表现出来。极端地说,表情甚至会妨碍性格表现。”

他提升了电影的审美趣味,他在电影中保留了一个沉静的、美好的日本传统社会,一个属于小津内心的日本桃花源。“我认为,电影是以余味定输赢。最近似乎很多人认为动不动就杀人,刺激性强的才是戏剧,但那种东西不是戏剧,只是意外事故。”这种审美上的倾向,影响了很多影坛后辈,影响了电影的走向,部分艺术电影沿着这条路继续向前探索,像更深层的意义进发。

《我是开豆腐店的,我只做豆腐》这本书我是2013年7月初买来读的,当时对文德斯和小津两个人之间的联系,还没有什么感觉,通过《寻找小津》这部纪录片,相当于把小津的电影、《德州巴黎》、文德斯、《我是开豆腐店的,我只做豆腐》……这几个散落在时空中的记忆碎片,都联系在了一起。

抱着对于小津导演的敬仰,和他镜头里日本的憧憬,文德斯来到了这里,但彼时是80年代的日本,他游走于街头巷尾,地铁,游戏厅,高尔夫练习馆……会产生出一种强烈的荒谬感。一切似乎都非常熟悉,可一切也似乎都不复存在了。这种幻灭对于人的打击可能是相当大的。

我能想象到的,类似于离家的游子,每日每夜思念故乡,但当很多年后,他重返故地时,发现故乡早已无非人非。

在影片中,文德斯用大量的笔墨展现日本当时社会人的精神状态,就是不太正常了。大量在游戏弹珠厅里抽着烟、沉迷其间、麻木地操作的男女老少,小钢珠像是可怕的虫卵般蠕动。还有当时非常流行的高尔夫练习馆,人们机械地挥动着球杆,甚至在楼顶天台的空地上,也有穿着西装的上班族在进行无实物的训练,好像不参与这种运动,就会被社会淘汰。整个社会像是一场光怪陆离的游戏机,而所有人都是NPC。

文德斯用了大量的篇幅拍摄食品模具的制作过程,这种模具就是我们经常在日料店门口看到的各种餐点、酒水的样品,他们是假的,但是要制作出很逼真的模样。当这些工人到了午餐的时候,他们会放下手中的制作的模具食品,去吃真实的食物。

现代的社会把人已经完全挤压、异化成完全不同的模样,人们的欲望、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也都彻底的现代化。人们已经习惯了这种快速的、虚假的泡沫。在虚拟中感受人的大部分生活,而真实的生活却显得不那么真实了。

文德斯通篇没有说出这样的话,但他游走在80年代的日本时,却一直有这样的错乱感。

到底是小津电影中的日本是真实的?还是眼前的日本是真实的?电影中的日本曾经真实存在吗?如何才能寻找到一点点曾经的印记?

文德斯拜访了两位与小津导演十分亲近的人,一位是他的御用演员笠智众,他讲述了小津如何对他的表演进行指导,他一直在小津的电影中以父亲的形象出演,从年轻演到老,曾经在30多岁的时候,表演了剧中人从20岁到60岁。后面随着他本身的年龄增长,才慢慢与剧中人物的年龄越来越贴近。他说需要把自己彻底忘掉,变成一张白纸,完完全全交给导演。

他拜访的另外一位是小津的摄影师厚田雄春,从摄影助理开始做起,做了15年助理,后来成为了小津的御用摄影师,几乎他的全部职业生涯都是在小津身边工作。

我其实对于终生聘用这件事比较感兴趣,尤其在当下失业潮的经济形势下,人们开始憧憬于这样的雇佣关系,我想看看日本这种终生聘用关系究竟会对人产生怎样的影响。

厚田雄春说,他给小津干了15年助理,他的同期的同辈,很多人都已经升任摄影师了,而他还在干助理,小津给他画饼,说他以后总有一天也会成为摄影师,当下还需要努力修炼。当时他还有很多同辈在做新闻摄影,都赚了很多钱,他有时也会反思自己的选择,但他认为他喜欢为小津导演工作,所以坚持了下来。在笠智众和厚田雄春的口述中,能够感觉到小津导演简直就是天皇一般的存在,神圣不容质疑。当小津认定了他们的工作时,那种满足是无法言喻的。

厚田雄春说,再后来,小津把灯光部门也交给他来管理,在拍摄一场父亲在医院去世的戏时,他设计了一种非常明亮的光线,把整个房间打亮,就像是明亮的阳光射进来一样,他为什么要这样设计,是因为他不喜欢电影中的父亲死于黑暗中。

电影看到这里,我的眼泪其实已经已经失控了,我想到了很多事情。但就本片来讲,摄影师一定是非常关切于故事中所创造出的这个虚拟的人物,才会产生这样的情感,希望他在温暖与明亮中走好。

最后问到,小津导演去世后,他是否还有在继续摄影的工作,是否有与其他导演合作过。厚田雄春说,他还在做摄影师,也有跟其他导演合作,但合作地相当痛苦。“好像灵感都没有了”这时他失声痛哭,再也无法继续接受访谈了。

如果说相较于眼前的日本都市,小津安二郎的电影确实是假的,但回忆是真的,情感是真的,人与人之间的连结是真的,这种真实,比大型的NPC游戏更加的真实。

影片的最后,文德斯放了一段小津电影的片段,漂亮的女老师捡起掉在桌下的笔,邻居大婶向父亲问候,火车从远方驶来,列车上的女人掏出一只怀表……和前面一个半小时光怪陆离的日本80年代映像相比,小津电影中的过去的恬静、美好简直闪光刺眼、简直振聋发聩!

所谓《寻找小津》,就是希望寻找电影最初的温柔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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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找小津Tokyo-Ga(1985)

又名:东京画

上映日期:1985-04-24片长:92分钟

主演:沃纳·赫尔佐格 笠智众 

导演:维姆·文德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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