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17-06-13

九月 • 那年阳光灿烂:问候马丘卡

1
这份问候，来自岗萨罗。
在过去的四十多年里，他或许一直在惦记马丘卡。
岗萨罗是智利中产阶级家庭的孩子，马丘卡是他的同学与好友，长在贫穷棚户区。
在某所昂贵的天主教学校里，在思想开放的神父兼校长的主导下，马丘卡等几名穷人家的孩子得以免费就读。
虽然班里那帮自觉高贵优渥的孩子看不起穷孩子，虽然有钱阶级与无钱阶级充满矛盾冲突，但沉默羞涩、心地善良的冈萨罗却与马丘卡结下了纯洁的友谊。
而他们的友谊在1973年的秋天戛然而止。
2
七十年代的智利，阿连德的左翼政权正在风雨飘摇之中，经济十分萧条，即使买一些最常见的日用品也要排队。
支持阿连德的下层群众与要求阿连德下台的中产阶级不断发生冲突。
社会的动荡与生活的艰难没能阻挡一段友谊的蓬勃生长。冈萨罗和马丘卡充分感受着彼此的友爱与善意。
他们互相体验对方不同的生活。他们拿着两支对立游行队伍的小旗子去卖。他们一起感受青春的萌动。而他们的脸上始终洋溢着那么灿烂的笑容。
和他们“混”在一起的还有马丘卡的表姐索尔瓦娜，一个倔强、勇敢而不安分的女孩。她让冈萨罗更多看到了生活的另一面。
冈萨罗和马丘卡的真挚友情，让我们看到了或许只有孩子身上才可能存在的某种超越阶级对峙和贫富差距的弥足珍贵的东西。
但他们身上也无可回避地折射了无孔不入的矛盾与对立，以及正在酝酿中的风暴。
3
马丘卡的酒鬼父亲在得知他与冈萨罗的友谊时，曾经不无尖酸刻薄地对儿子说——
你们是朋友？五年后他升入大学，而你只能去做厕所清洁工。十年后他进入老爸的公司工作，你还是个厕所清洁工。十五年后他会接管他老爸的公司，你呢？还是个厕所清洁工，到那时他根本不会记得你是谁。
那一番话，显然让马丘卡很是伤心和痛苦。他一遍遍地推开父亲：你走开，你走开。
他的痛苦是因为，即使他还是个孩子，他也分明清晰地认识到，父亲所说的一切都是残酷的现实。
4
而酝酿已久的风暴终于来临——
1973年秋天，智利军队发动政变，阿连德举枪自杀，数千名左翼分子被逮捕枪杀，国家随后由狂热的社会主义政权进入到了冷酷的右翼军政权时期。
在学校里，庇护孩子们的神父被赶走了，交不起学费的孩子被军管人员赶出了校园。
紧接着，军队在棚户区清剿抓捕反政府分子。
冈萨罗与马丘卡一起目睹了索尔瓦娜的惨死。
而冈萨罗在惊恐之下，竭力证明自己的身份：我不是这里的人，我住在河对岸，看我穿的衣服。
就在那一刻，马丘卡与冈萨罗的友谊轰然破裂。马丘卡眼里满是悲愤的泪水，同样满脸泪水的冈萨罗落荒而逃。
当冈萨罗第二天再来到棚户区，发现那里已被夷为平地，马丘卡已不知去向……
这似乎是早已注定的结局。
冈萨罗眼里写满迷茫。
5
影片自始至终都是灿然的晴天。还不时响起欢快激越的音乐。即使在友谊破碎的那一刻，也依然阳光灿烂。
可阳光之下，除了起初的欢笑，更多充斥的却是沉重与残酷，还有愤怒，还有绝望，还有无助。
甚至，直到最后，也没有俗套地让我们从灰黯的现实中捕捉到哪怕一丁点改变的希望。
这样的现实还将继续。这或许才是最让我们心情沉重的原因之一。
比灰黯现实更让人感到绝望的，是看不到改变现实的可能。
6
或许，长大后的马丘卡会在某天谅解那个秋天里的冈萨罗。
或许生活终究会让他明白“世事尽可原谅”（木心《杰克逊高地》）。
事实上，在当时情景下，即便是成人，恐怕也鲜有人敢说自己会比十一岁的冈萨罗表现得更好。
在某一种强大面前，作为个体的人是如此脆弱得不堪一击。
也或许，马丘卡终生都无法原谅冈萨罗，因为属于他的生活太过艰难，让他无力也无暇去谅解和释然。
7
而冈萨罗，或有可能这辈子都将带着深深的愧疚去生活。
这个长着“草莓脸蛋”的心地善良的男孩，无论他会拥有怎样的人生，无论所置身的现实会变成什么样子，或许都会一直在心里怀念那段与马丘卡的纯洁友谊吧。
即使他无力改变什么，他心里或许还是会对某些东西有所期盼。至少，期盼马丘卡安好。
当然，也有可能，他只是愧疚一阵子，从某天起就不再记得马丘卡了，正如马丘卡的父亲所预言的那样。
可能某天他也将像他的母亲或其他什么人一样，从内心里嫌弃那些贫穷肮脏的人们，认为抹布怎么能和餐巾放在一起呢？
有许多难以逾越的东西他可能也终究无法逾越。
但还是愿意相信，其实多年来他心里一直想问——
你好吗，马丘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