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连城易脆

12月9日,第3届海南岛国际电影节进入到了电影展映的第4天,次日,不散鉴片团的打分表也新鲜出炉,荣膺当日评分最高的作品是讲述二战期间日本在华遗孤故事的《又见奈良》

多位鉴片员都打出了4星和5星的高分,可以说无论是影评人、媒体人,亦或是影迷群体,都比较认可这部作品。《又见奈良》也成为本次海南岛电影节鉴片团评分最高的三部电影之一。

《又见奈良》的故事背景是一段非常沉重的历史往事。抗日战争期间,有大量日本老百姓被迫来华作战或者屯垦。战败后,这些日本军民的后代中有不少人未能正常回到日本,而是留在了中国生活,被不少东北家庭收养。他们这群人被称为“遗孤”。

上世纪七八十年代,随着两国邦交正常化,许多遗孤归国,这其中就包括陈奶奶(吴彦姝 饰)的养女丽华

他们在中国长大,也常年在这里生活,虽然有日本血统却不会日语,导致找工作非常困难。同时,特殊的身份使得他们在自我认同方面也出现某种错乱,带来不少现实和精神层面的困境。

2005年,许久未收到养女回信的陈奶奶忍不住思念,远赴日本奈良,在二代遗孤小泽(英泽 饰)和退休警察一雄(國村隼 饰)的帮助下踏上漫漫寻人之旅。

这部展现战争创伤另一个侧剖面的电影在多个电影节和影展都获得了非常不错的评价,而这仅仅是导演鹏飞的第三部剧情长片。轻松影像下的沉重历史,导演用一种新锐的表达方式展现出不俗的创作实力。

不散这次也有幸直接采访到鹏飞、吴彦姝、英泽三位主创,和大家一起分享一下这部电影的幕后故事。


不散:我们这次在海南组织了一个影迷的鉴片团,《又见奈良》获得了8.0分的来自影评人和媒体的不俗评价,是截止目前海南岛国际电影节展映电影中获得最高分的三部作品之一。可以说无论是影评人也好还是媒体人也好,对这部电影都非常认可。

不散:一直以来,战后遗孤这样的群体确实受到的关注程度较低,想必鹏飞导演在拍摄本片时也做了大量的搜集和调查,能否分享一下他们当下的一个整体的现状呢?

鹏飞:他们现在的生活状态好一些了,刚刚回到日本的时候不太好。现在的很多遗孤是靠吃低保生活,然后日本政府会有一些赔偿金,所以他们生活还算可以。他们刚回日本的时候是补助金,没有赔偿金,因此他们无法接受就去状告政府,说这是你们闯下的祸,你们要赔偿才可以,补助是不够的,加上了赔偿金以后,就还可以。他们刚回来的时候做的工作比较底层,例如在酒店洗床单,在711便利店连服务员也干不了,因为语言障碍只能做不需要说话沟通的工作,比如在后厨洗蔬菜,然后还有在废铁厂等工作。那现在随着三代、四代都长大了,这些遗孤的后代们,工作慢慢也都还不错了。

不散:因此正好也想问一下英泽,像电影里的不少遗孤都已经是三代、四代了,那么英泽在电影里作为年轻的一代对那些后代遗孤会有一些什么样的感受和观察呢?

英泽:其实去日本之前我看了好多文献还有书,都是鹏飞导演寄给我的。当时都是哭着看完的,就觉得很沉重。但是到了真正接触、观察遗孤二、三、四代的时候,就觉得他们其实跟普通年轻人一样。他们生长在和平年代,没有像老一辈那样经历过那些战乱纷争,但是战争的隐痛在他们身上也有所表现,他们在日本会受到歧视,在工作上也会遇到困难,他们的生活虽然比一代二代遗孤好一点,但是这种隐痛还是存在的。

不散:片中吴彦姝老师有说俄语,英泽有说日语,看报道说英泽是现学的,那吴老师呢,也是因为这部戏才学习的俄语吗?

吴彦姝:对,过去的年代也会有一些人说一些俄语,就会记得像“西红柿”这样的单词,因为它特殊,有弹舌音之类。但是电影里的这些词儿都是现学的。

不散:再说回鹏飞导演在这次电影里有一个客串,是一个特别有意思有笑点的段落,这是一开始编剧的时候就设计好的,还是拍摄过程中临时起意?

鹏飞:决定客串的确是临时的,当然也是在开拍之前就决定的,不过这场戏其实是在体验生活的时候发现的一些真实生活细节的捕捉,就用到电影中,有一个语言不通的感觉。因为平时喜欢做一些模仿,就写了这么一段,觉得特别有趣。我们找了几个日本演员去试了一下,但是他们都没有我们模仿得好,那就我自己来吧,反正也不用对话。

不散:其实这个桥段在观众之间也有非常深入的解读,它本身有一个幽默的效果在里面,同时展现出遗孤们因为语言问题而在日本生活工作中不得不面对的一些困难。正好这场戏是吴彦姝老师和鹏飞导演的合作,所以吴老师您如何评价鹏飞导演的这段表演?

吴彦姝:他演得非常好。其实我觉得演员只要他心里有了以后,表现出来的就是准确的。尤其是他,已经看了好多演员模仿的不像,导演自己觉得没有达到他的要求,所以他就在那儿模仿,就很好。他开始说自己要演的时候,我们以为他在开玩笑,但是后来真的是他自己演,挺好的。
同时我也想补充一下,英泽除了在角色上很用功,在语言上也下了很大的功夫,因为她所饰演的角色在奈良已经生活了一段时间了。演员自己想要达到一个高点,要求自己说的比较流利,不能表现出一个中国孩子在那儿的感觉,所以英泽下了苦工,利用国际音标、汉语拼音以及自己创造的一些符号来给日本的文字注音,同时又要兼顾说话的速度,因为说得慢了,就会有一种学舌的感觉。所以英泽是很不容易的,连东京人都夸英泽说了一口非常流利的东京语。 英泽:吴老师总是很鼓励我。 吴彦姝:英泽确实真的很不错。

不散:英泽已经是跟导演第三次合作剧情长片了,三部下来,与导演合作的感受是什么样的?像上一部《米花之味》的角色和这部《又见奈良》中的角色有什么共通点?

英泽:共通点就是人物性格上她们都很坚毅、坚韧和不怕困难,毕竟都是漂泊在外的人。其实小泽这个角色更接近我的生活,因为我之前也是在国外留学,自己一个人。虽然片中的小泽是中日混血,但是长在中国,大学毕业以后才去的日本,试图去融入新的生活,这个状态就跟我以前的留学经历挺像的。 英泽:这次合作也可能是三次合作以来沟通最少的一次,就是各自准备各自的,可能有小一年没怎么见面,直接就去日本了。然后我们住得也都特别远,我就住在小泽这个角色那个房子里,接着就直接开机了,可能比之前更有默契了吧,或许《米花之味》还在磨合期。

不散:吴彦姝饰演的老人可能代表了一批相应类型的群体,鹏飞导演身边是不是也有类似性格的老年人,是不是也从中汲取了一些塑造角色的灵感来源?

鹏飞:其实一开始养母这个角色在我的脑海里是没有影像的,看了书和纪录片里边的一些采访之后,我希望这个角色能有一种反差,不要太严肃不要太悲苦,而是一个坚强且可爱的奶奶的形象。后来认识吴老师之后,我就照着吴老师的脸写的。

不散:就觉得非常自然写实。

鹏飞:这两个角色我都是带着她们俩的脸来写的,写的时候就会大概知道角色应该是什么样的一个状态。

不散:这样沉重的题材,导演选择了一个相对轻喜剧的拍法,如今看来效果确实非常好,当初立项的时候就决定这样的拍摄方向了吗?

鹏飞:是的,是的。你知道我从《米花之味》开始就走有点儿喜剧、冷幽默的风格,有的人能体会到,有的人可能并不一定能感受到。然后《又见奈良》我就想延续这种风格,因为确实还挺喜欢的。我会把自己作为一个观众,虽然也有很多很“苦”很“沉重”的作品,也都拍得很好,但是我想电影如果更加轻松一些,或许才能更好地让观众看下去。所以我是通过把自己当做一个观众,来做这样一件事。我觉得如果我不喜欢看,那么我也没有办法拿给观众看。 吴彦姝:虽然这段历史是很沉重的,但是鹏飞作为一个年轻的导演可以透过一种全新的视角来演绎这段历史,我觉得这是非常不一样的一个点。这也是年轻导演带来的一种新的创作思路,尤其是鹏飞。

不散:就是不一定非要苦大仇深地去表达,表面上看似轻松的一个状态,其实内心是非常在乎这件事这段历史的。

吴彦姝:是的,在这样一种相对诙谐的风格下,很多人依然会留下眼泪。

不散:片中没有胶卷的相机是一个非常重要的道具,想必也代表着一种极为深刻的隐喻,导演是想借此传达一种什么样的想法呢?吴彦姝老师和英泽老师在表演这个段落的过程中,自身又有什么样的体验和感触呢?

鹏飞:是的,我的这个设计大家肯定也都感受到了,就是给人一种空找一场、白忙活一场的感觉。而且我觉得胶卷的相机还有一个时间的感觉,不像现在的数码产品拍摄出来的那样,它有一个时间的烙印。所以奶奶过来之后,沿路一直拍啊,小泽也帮她拍啊等等的,我觉得是在拍她女儿的一些回忆,她在这个街角拍过照,和她有一种隔着不同时空合影的味道。那最后落了一场空,最终表达出这样的一种感觉。相机没有装胶卷这段,我在这个角色里头的设计,一开始就是年纪大了,她忘了。然后小泽这个角色表达出一种难过,在流泪,于是我就想要安慰她,说没关系的,没有了就没有了。 鹏飞:都在脑子里。 吴彦姝:对,都在脑子里

不散:那英泽呢?

英泽:其实最初看剧本的时候,这段没有台词,看的时候特别心酸,和鹏飞导演聊的时候,我就脱口而出“白照了”,然后导演就加在了这段落里面,也有一个谐音“白找了”的感觉。

吴彦姝:挺好的一个设计安排。

不散:我看电影的开头有一个动画的设计,用几分钟的时间将故事的背景交代得很完整,电影最初的设想是怎样的?就是通过动画开始讲述吗?

鹏飞:我觉得遗孤这个事儿,出了东北之后大家对这段历史还是不算太了解,对这些人群也相对陌生,我需要把这段历史讲述一遍,但是我不想用字卡的方式,或者画外音的方式,有点儿像之前的武侠片,比如“明朝末年,宦官弄权”之类的形式。因为电影整体的风格是轻松幽默的,比较轻盈一点,所以就想用动画的方式来讲述。

不散:比较贴合电影整体的气质。

鹏飞:对对对,而且有好听的音乐,然后用动画这种形式就能很快地把观众带入到这个故事的情境中去。当然这个东西有人喜欢有人不喜欢,都很正常,但是我必须得把这段背景讲清楚,才能更好地让故事完成后续的发展。

不散:再回到电影最后的结尾,采用邓丽君《再见我的爱人》这首歌,当时是怎么想到用它来收尾电影?确实对作品起到了一个很好的推动和提升。

鹏飞:这首歌曲的来源,是我刚到奈良参加电影节的时候,天气还挺冷的,有一天下着雨,我和另外一个日本演员在街上走,小街小巷,晚上还比较黑,觉得也挺陌生的,也感觉很冷。突然转到一个小居酒屋,特别小,一开门,邓丽君的这首歌曲就传过来了。然后就,哎呀,一种回家的感觉。一下子心就暖了。这首歌看似是讲爱情的,但是爱情的解读是可以有很多种的,也可以是很广泛的,不一定是讲男女之情,也可以是一种大爱,是母女之间的感情。我希望在结尾处让这首歌陪伴着片中的三个角色继续往下走。

不散:也是一种缘分。

鹏飞:对,我也希望用这样一个中日两地都很知名的歌手把两边的情感和文化联合在一起。

不散:看之前的报道说《又见奈良》这部电影的拍摄周期是比较紧张的,又涉及到中日两个团队的协作,应该会有很多困难。拍摄过程中感觉最大的困难是什么呢?

鹏飞:我觉得主要还是工作习惯吧,但是也有很好玩的事情,分享一下吧。比如除了工作习惯的差异外,沟通成本也很高。比如拍戏的时候,最多的时候得有4个翻译,我旁边坐一个,还有一个跟着副导演。等于我用中文说“再来一条”,然后翻译用日语说“再来一条”,接着副导演在现场又用日语说“再来一条”,现场的翻译再用中文说一遍“再来一条”,才最终完成这样一个指令的传达。 就是这样一个简单的信息资讯的传达都要走很长的链条。当天晚上回去我就特别郁闷,因为第一天拍得不顺,我就跟副导演在外边商量,我们得想一个办法,这么简单的资讯要不我们编一套手势吧。比如说“再来一条”就不用语言说了,就直接用右手掌拍两下左胸,就是再来一条的意思,副导演即便站得很远也能看清我的手势。“过了”则是右手掌横置在左胸口,“请演员”则设计了一个很可爱的手势,就是比桃心(导演两个手举起来连同头顶比了一个桃心的模样)。因为有时候导演和演员距离位置比较远,小的手势看不清,所以得设计动作幅度比较大的手势来帮助沟通交流。大概编了六七个这样的手势,效果就还不错,大幅度提升了沟通的效率。
到后来一个星期后,整个剧组都会了这套内容。本来我们还以为这是导演组的小秘密,其实大家都能理解了。于是接下来拍戏的时候,比如拍摄奶奶时,拍完一条后,大家都看着我会做什么样的手势,吴老师也看着我,也用右手掌在左胸口横置比手势,意思就是“我这条过没过呀?”哈哈哈,就是特别有意思。

不散:提到语言沟通这方面的交流,我想到日本演员国村隼的那段无声胜有声的戏,非常感人。虽然没有对白,但是给观众很深的触动,不用任何语言,却能完成一种非常有效的对话和交流。今天因为时间的原因我们就采访到这里,谢谢三位主创带给我们这样一部优秀的作品。

鹏飞、吴彦姝、英泽:谢谢、谢谢。



又见奈良(2020)

又名:再会の奈良 / Tracing Her Shadow / Seeing Nara Again

上映日期:2021-03-19(中国大陆) / 2020-07-31(上海电影节)片长:100分钟

主演:吴彦姝 / 英泽 / 国村隼 / 永濑正敏 / 鹏飞 / 张巍 / 秋山真太郎 / 

导演:鹏飞 / 编剧:鹏飞 Peng Fe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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