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日常生活中看似一切正常的男孩如何变成杀人犯,导演文森特·勒波特根据真实事件改编的这部电影以第一视角做了一次标本式探究。
开场就是骇人的凶杀场景,1905年某天,布鲁诺眼神凶狠,血液飞溅,一具没有头颅的尸体躺在他身下。紧接着,布鲁诺自首,承认自己杀了男孩弗朗索瓦。
监狱委派了几位心理医师,鉴定布鲁诺的精神状况。鉴于布鲁诺内向、拘谨、隐藏自身想法的倾向,医师建议他把自己的成长经历写下来,帮助别人认识他,电影的剧情便以布鲁诺的回忆开始。
布鲁诺生于一个贫苦乡村大家庭,家里有祖父母,父母,还有六个兄弟姐妹,大姐已经生育了四个孩子。他们以农耕为生,节俭度日,母亲严厉苛刻,父亲正派仁慈。
在布鲁诺的回忆中,所有的场景都黯淡无光,所有的人都阴郁忧愁,这既有艰苦生活环境留下的痛苦印象,也印证了布鲁诺自小就封闭、敏感、脆弱的心灵。
第一次看家里杀猪给了他巨大冲击,猪的惨叫、绝望的眼神都让他无法忍受,逃离现场。但他又感到很开心,因为放完血就把它烤了,还开了派对,共享美食。
他曾听到父母说,有人被杀了,他开始疑惑,我们也可以杀人吗,像杀猪一样?那天他开始想象,在幻想中伤害那些经常跟自己玩的同龄男孩会给他带来很多愉悦,杀人不是目的,折磨才是乐趣。
欲望开始潜滋暗长。
10岁那年,父亲因病去世,童年记忆里唯一的温暖形象也被包裹在黑暗中。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繁重而难以驾驭的农活也让他备受煎熬。
欲望逐渐强烈。在一次小学课堂上,在讲台朗诵诗歌的同学激发了他的杀戮欲望,他开始盯着同学的背影和脖颈,发呆,隐忍,痛苦。休息时,他尝试拉扯同学的嘴唇,被其他同学阻拦。这是他第一次将伤害付诸行动。
在与医生的对话中,他回忆自己从来没有虐待过动物,有一次踩到小羊,但并没有快感,甚至同情这些小动物。他也没想过杀女孩。他不确定自己喜欢男孩还是女孩。
童年的另一次糟糕经历浮出水面,他曾在放牧时被陌生人猥亵,这一次痛苦又恐惧的经历让他学会了自渎,并越来越频繁,有时不成功便会幻想杀掉自己的男同学。杀戮让他体会生理和心理的双重快感。
他越来越明确幻想杀戮目标的特征:必须认识,经常相处,漂亮脸蛋,高智商,举止装束都很自信,“我会杀了他,但仿佛带点悔意,因为我爱他,但我控制不了自己。”
这里,医师进一步和他确认,想到杀人,梦到杀人,他都会感到愉悦,甚至梦里也会高潮。
他不会和别人谈自己的经历和想法,他也从不认为自己的这些行为是罪过。
但他内心也极其不安,在欲望和压抑欲望之间踟蹰徘徊,为了求得内心安宁,他向神父忏悔,他说我有很多不好的想法,甚至想杀人,为了避免不好的事情,有时候想自杀。神父说,自杀是最大的罪,你能分辨善恶,抵挡诱惑,你需要抗争。
1904年,布鲁诺开始真诚地祷告,在财主的支持下,他来到神学院学习。
然而在神学院,他受到了更多刺激。
布鲁诺的眼神越来越阴森、内敛,因为身高更因为心理,他看人总是仰视、斜视,人群中总忍不住偷看同学,又怕暴露遮遮掩掩。
拍合照的场景加上布鲁诺的自述,生动地展示出,一个瘦弱、怯懦、穷困、其貌不扬的乡村男孩,在高大、俊朗、富有、自信、聪慧的青年们面前多么地无地自容。“我是多么憎恨他们,我是多么乐意让他们遭受折磨,我是多么希望能剥夺他们如此美好的生活。”与同龄人的强烈对比让他更加自卑,更加愤怒,更加畏缩、猥琐、萎缩。
他开始更加沉默寡言,不与人交流,同时刻苦学习,期末他终于拿了七个奖项,再次拍照时,脸上露出了笑容。
胜利带来的欢欣转瞬即逝。他发现没有目标的生活更痛苦,“存在成为乏味、空虚而单调的东西。”他想死。学期结束回家后,在家里能做的事很少,他更加感到空虚压抑,“当我什么都不做的时候最脆弱。”
再度回到旧的压抑的环境,让他恢复了自渎习惯,但又厌恶生理快感,有沉重的负罪感。
在神学院熟识的布隆德尔,优雅自信,他的身影一直萦绕在布鲁诺脑海里。他来找布鲁诺借书,触动了布鲁诺的心弦。
在经历了一年的压抑后,欲望骤然膨胀。
杀人前一天,他做了梦,杀人,高潮,嗜血念头充斥内心。
布隆德尔邀请他一起去树林中看书,一路上他酝酿犹豫,纠结惆怅,没有动手。回家后极其自责没有完成杀戮,他按捺不住,必须释放,他走出家门,走上田野,遇到一个割草的男孩,男孩认识他,他跟男孩一起走进树林,走到深处,突然从背后搂住男孩,扳倒在地,双手掐住他的脖子。男孩满脸通红,大声求饶,他短暂犹豫,害怕他告诉家长,一拳重击,拿出准备好的匕首,像小时候看到的杀猪一样,扎在男孩脖子上,鲜血喷涌,然后一刀一刀割断脖子。
布鲁诺举起男孩的头看了十秒钟,突然感到反感,慌张地逃离,想哭但哭不出来,洗手,祷告,自首。
医师问,你对弗朗索瓦的所作所为毫无悔意吗?
布鲁诺说,他看起来很幸福,很自豪,而且他不太喜欢我。
警察带布鲁诺指认现场时,他依然表情木讷,眼神深邃。
“如果我的良心迫使我对弗朗索瓦产生怜悯之情,我反而会更倾向于恨他,嫉妒他被人同情,而我却被人侮辱,我想我比他更不快乐。”
通过书写,布鲁诺再次回顾了自己的心路历程。神学院成为他拥有最美好回忆的地方。“我还能再见到他们吗,我是多么的不幸。”
在狱中,他再次梦到布隆德尔,和他一起读书,打破他的头。他每时每刻都在想着他,想拥有他,想伤害他,他们的故事不会结束,“对我来说,杀人的场景充满着迷人的魅力”。
对话结束,布鲁诺歪着头,忧郁地沉默,医师盯着他,无言以对。
根据医师报告,布鲁诺进入精神病院,直到1918年去世,享年30岁。
这是一个充满“恨与愤怒”的人的一生。孱弱的身体,喧嚷的家庭,严厉的母亲,贫困的乡村,野蛮的侵犯,无尽的劳作,乏味的生活,永无止境的循环,让男孩疲惫不堪,强大的传统和宗教文化既让人无处发泄欲望又为脆弱幼小的身心提供庇护。他的生活笼罩在阴影中。电影用光影暗示了布鲁诺人生中仅有的两段温暖,一段来自父亲,一段来自布隆德尔,当他们出现在回忆中时,总是风和日丽,静谧明亮。父亲的温暖太过短暂,不足以驱散成长时期的阴霾。布隆德尔的温暖已经暗藏凶险,越明亮越高不可攀,越想拥有越想伤害。
演员表演极为精彩,童年和少年布鲁诺两位演员都准确地表现出角色的孤僻阴冷,隐忍残忍。电影中的心理医师更多依据当时最流行的弗洛伊德心理学理论来分析布鲁诺,布鲁诺确实很明显地体现了人对性本能、死本能双重满足的追求愈陷愈深,导致本我战胜超我,逐渐失控。从另一个角度讲,成长在精神和物质极度匮乏又极其封闭的环境中,敏感的布鲁诺自卑又自傲,走向完全“自我”,他希望占有又害怕失去,因为恨所以破坏,因为爱所以伤害,既爱又恨让他只能毁灭一切。
时过境迁,当代人已经可以用超脱的视角去回望这起并不引人关注的乡间惨剧。电影极为克制冷静,剥离了道德审判,近乎白描地还原事发的经过,让观众从主观视角体会布鲁诺成长的百般滋味。文明社会必须有底线,突破底线之前,是可以忏悔的“罪”,突破底线之后,必须接受不可饶恕的罚。
电影的忠诚与客观,与过于滥情的人文主义无关,共情的底线是维护罪与罚的边界。电影只是再次提醒,人心深渊遥不可测,不要轻易相信人性。布鲁诺去世前后,更大的人为的灾难正在全世界上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