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桥图》的动机糟蹋了谁？

与一些“无法理解”的观点不同，《石桥图》在我看来是《唐诡》作为历史推理题材的立足之案，因为它很好地解答了盛唐会发生什么样的谋杀案。

比起“得了重病所以反社会”的一句话概况，这个故事在内容的广度和深度上都看得出编剧的功夫。

被武侠剧“好好”启蒙的我们，大概很好理解“侠义”，却很少认同属于那个古代的“士农工商”之分。在《石桥图》中，围绕名士的，有欧阳泉富而惠民却被拒绝入“名士”；有青楼伶人普通而自信，被拒则怨恨于心；有利用他们一心搞事业的书画商和官员、点缀牛皮的樵夫；还有被“玩弄”的朴实老奴、无辜双子和失子乡绅。而名士之中，有淳善的哭包，沉迷艺术的大家，和执着于“优雅结局”的“带头大哥”……他们跟随盛唐的生活方式过着自己的日子，与屏幕外的我们，有着不同的价值序列（金钱、生命、生活质量至上，相对人格平等），故必然产生冲突和不解。

与内容并行的，是对多重人际关系的对比刻画与探讨。

在这个故事里，最让人亲近的角色当属欧阳泉——极其符合现代审美与儒家思想的好好市民——周边大户追星只祸害自己和爱豆，虽然画技一般，但常在书房睡觉、有自知之明，可以说是守礼的君子。即便如此，他依然有为了跻身名士不妨认罪、因爱豆玉碎而自寻短见的破格“痴迷”。

而人如其名，他的正确也如一枚镜子，映照着其他蒙昧：

琴师林宝，自取其辱而怨恨；古董商路离，见疑于利；欧阳泉第一次见疑是利，第二次则是声名。（这些嫌疑既来自于线索，同时也是古今通用的几种动机。）相比之下，钟伯期继承“放浪形骸”的魏晋风流，恃才放旷，心随我动，祭出了被误诊+扩大性suicide。

虽然离奇，但是否离谱呢？不尽然。

首先，需要正视他的医疗困境——他不是被误诊。在医疗资源稀缺的唐朝，又在南州之远，和现代的罕见病一样，属于尽力求治无果。

其次，不可忽视他对死后世界的信念——黄泉欢聚是真实的。盛唐仍然是一个信奉死后世界的时期，而天下承平，达观赴死也随着无常的魏晋远去。可以想见，不久于人世的不甘心更会加深对死后世界的想象。虽然他镇定地笑谈“死得优雅”，但他必然也知道自己的想法不得人心，所以才会选择伪造意外、用其他动机掩盖的手法。

最后，他的动机并未背离“名士”。“魏晋风流”是后于唐朝的概念，在考察“名士”时，不能以现代价值观（如苏卢所言）视之。翻翻鲜有人问津的古籍，它们记载清谈，也如实记录着诸多与现代不合的目无法度、自私、冷漠。

在儒教还未至尊的盛唐，出现这样一个人，这样一种动机，并不违和。

所谓历史推理

用着如此丰富的时代特征，比起手法的分类，《石桥图》更接近历史推理，在此引述杨照对历史推理扛鼎之作《玫瑰的名字》的评论：

《玫瑰的名字》创造了一个完全异质的环境，把推理行为搬到这几乎和我们的现实生活没有任何相似性的环境里……人会用不同的方式杀人，更关键的，人会出于我们完全无法想象的动机而杀人。……没有一个人——不只是正常人，而是没有任何一个人——可能为了那样的理由杀人。它只存在于埃科（作者）所描写的异质历史时空下，因为那个时代的整体信仰气氛与组织结构，才会有那样的理由和动机。

那么这样一种离奇的动机有什么用呢？

倒过来看，借着凶案及其推理，那段历史的特殊信仰与风习被立体地凸显出来，在我们心中留下不会磨灭的印象。

透过无法搬到别的时空的凶案，我们恍然大悟那个时代，还真不是个我们能随便想象（历史书或博物馆）的环境，它有与我们现代太不一样的生活肌理。他们活在一套由无数细节组成的系统里，其组织原理原则，与我们的天差地别。（《推理之门由此进 第三篇》）

正是通过凶案这一人际关系集中复杂的载体，那个世界之外的我们才能抓住一点点盛唐的风貌。

如士族和官员选拔，由残疾不得提拔的没落贵族元来开篇，甘棠驿前半程的小品搭建框架，南州五子的真伪名士之辩扩展，再由刘十八的向往点题，衔接独孤夫妻的艰难备考、刘有求的裙带晋位、吉祥的半路入学等考生百态，再辅以假李鹬冒名揭露，与元跛脚殊途同归的曾罗锅，再回到二都时，那些纷杂的官员又都来自与以上不同的故事。由此，叙事空间不仅浑然一体，还有自然延伸的活力。

再如神鬼，在悬疑剧的熏陶下，大概没有一个观众不会对剧中的神鬼感到无趣甚至厌烦——反正都是人作祟。即便如此，神鬼在剧中仍被细心铺垫，并不只有一种模样。新娘案、人面花中，鬼面具是一种不容置疑的恐怖震慑；而在鼍神案中，鼍神则是一方威严庇佑，同时也是民间社团的核心；在黄梅杀、甘棠驿、众生堂中，鬼又是邪恶作祟、敬而远之的加害者；在参天楼中， 鬼神又成了幻术的感叹词……正是在这样一个鬼神还有点地位的时代，才有喜君薛环会选择假扮无常，冷籍无惧才能成为他性格的一个棱角。

作为观众，能看到一种“异质”是很难得的。

这种难得，在于尽可能接近历史。正是在文化交流频繁顺畅的盛唐，由于官员任命的相对宽松（相比于后世），主角团的奔走才有了合理性，他们的成长故事才能兼具熟悉感与独特性。否则，说得好听些，就只是穿着文物复刻的“设定系”推理，除了推理、常见的人性，不再有认同感、好奇心或针砭时弊，也就让许多和服饰、饮食一样有趣又用心的研究、我们背过的李杜再度封存。

希望下一部，不求多增加几个，但求至少保留一两个历史推理的案子。

西游记能看到XX吗？

要说第一部最大的惊喜，应该是能离开长安，看看朱门酒肉臭，也看看路有冻死骨。不过最大的遗憾，也是在唐朝不大方便的交通状况下，没能通过布景的四季变化加深“主角在游历”的印象。

有了第一部的好印象，听说第二部要往西去，哈哈哈，唐传奇下线，丝绸之路走着！一部部书、纪录片或是回忆便不由自主地翻涌：会遇到《十二种唐朝人生》里的商旅、士兵吗？大月氏会带来贵霜王朝的余光吗？路上会听说敦煌画师的消息吗，翻译家兼僧人、游侠、边塞诗人也该上分了吧？新疆除了沙漠、红衣，是不是还能有无垠的雪原、巍峨的玉山？在藩镇，应该会有比禁婚家更复杂的权贵关系吧？……更重要的，还能出现如《石桥图》这样属于沙洲、高昌、疏勒的推理故事吗？或者跟进一步，一些预告盛唐日落的楔子。

最后，盛唐不仅是长安，不只是李武，也说说其他的故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