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0308

  今年又看了一部令人印象深刻的电影——《poor things》可怜的东西

  简中世界会有更多的尖酸刻薄(基于比预期更低的评分和一部分影评),也许因为他们总是被如此对待。

  如果和欢呼《热辣滚烫》《周处除三害》的,是同一群人的话,那么,……呵呵。

  在影片的前1/3,儿童和少年期的贝拉,成熟的身体却说着童言童语,犀利地撕扯着成人世界的虚与委蛇和无情。这种感觉就像《西部世界》1、2里的德洛莉斯。她们最大的共同点都是,她们的心智从白纸到成熟的过程中的不断追问,是被“切除”社会规训之后的观察和思考。只有这样,才能抖漏出主流范式有意无意掩盖的东西。

  这类似于一个上帝视角来看待人类世界。每个新生婴儿都如同被空降的外星人。导演多次刻意使用鱼眼镜头,导演很清楚自己想让观众产生什么样的观感。

  切除社会规训和思想钢印,但不切除人类情感的个体,诚如贝拉,她在进入青春期和成熟期(影片后2/3)之后,展现的是相对纯粹的自由意志。即便,是一只金丝雀在鸟笼中的自由意志。而自由意志,在那个故事背景下,也在现实生活中,在女性群体中,是如此稀缺;加上孩童般的奔放和年轻人的勇敢……这一切都装在一具成熟的身体中,这就是贝拉魅力的来源,男人和女人都喜欢她——除了上帝家的佣人。

  贝拉第一次手淫时,发现自己可以让自己快乐的办法,并且为之惊喜,着急想要分享给房间里的另一个女性。散发着天真纯粹的魅力。在电影的背景中,女性拥有的资源极少。从社会学意义来说,性几乎是女性拥有的唯一资源。手淫几乎是女性对自己身体的唯一主权体现。由于贝拉的、观众可预见的知识背景,所以贝拉成了影片中那个没有性耻感的女性。未被规训成了贝拉的“privilege”,因为她无需像其他同性那样在涉性事务上首先需要面对内心的性耻感。当邓肯把贝拉当成“性伴游”的时候,贝拉的反应和言语,完全没有一种拿自己身体苟且交换的心态和算计,反而是一种“我选择”“我享受”“我评价你的性功能”……的十足的主体性,以及一言不合拔腿就走的勇气,令我震惊、点赞,为平等的炮友关系打了个好样。本段落提到的影片对性的表现方式,都在商业片的影史上很不寻常。我反对简中影评中类似贝拉拿性开路的叙事。其实就算是,贝拉也是趾高气昂的,而不是父权制下的被选择、被评价、被捧起……的苟且。鉴于女性对性资源的主体性的体现,这些电影叙事当然也就契合了女性主义的核心主张。性耻感是父权制给女性的思想钢印,让女性自觉为系统去守护性资源而非为自己去守护。那么,切除性耻感,当然就是反叛父权的革命行为了。

  在性的描写上,有更多男性生殖器的直接展现,并且,无一是有美感的。从一开始贝拉在上帝的解剖室里玩弄尸体上的阴茎,到做妓女之后的嫖客的身体……这构成了影片在性别议题上的立场。也许是我看的片子少。总之,我觉得在之前的电影中,并非如此,并且像A片或三级片里面,同样对男性的刻画——要么是被隐去的符号(剔除男性掺杂的视觉饲料,是观众需求导向的物化女性),要么是阳刚雄壮(你不找我干你还能找谁干?)。所以,如果像本片这种,都算男凝,我不知道怎样拍女性裸体才不算男凝?

  即便写故事的人和拍故事的人是男性,那至少也是有觉察并尝试颠覆陈俗的男性。所以我并不认同这是在重复几十年前的女性主义的老梗。

  影片中的男性角色,无论的心灵还是外表,也无一例外都明显地不完美,远离主流的伟光正。这同样是对父权的挑衅。

  即便在做妓女的段落中,也出现了几处女性对女性身体的欲望,也许这是架空的妓院,但这是在表达女性身体依然被女性主体所拥有,并非被妓院垄断,被男人也只是暂时使用。

  编导非常不想重复以前的老梗,我们也并没有看到一出普通的妓院戏。至于为何又是妓院?是呀,连《西部世界》里也是妓院。既然性是女性的唯一资源,妓院就是前现代社会中女性唯一的不依赖男性的独立谋生场所。也就是那种社会下独立女性的归宿之一(另一个归宿就是做有钱人的遗孀)。

  贝拉其实是在用自己的方式挑衅父权。她拒绝小鸟依人、拒绝被男性或他人(比如老鸨)所安排、拒绝迎合或配合男性的爱、不焦虑于没有男人会要自己或爱自己、她做了现实世界中苟着的观众所做不到的。但其中最让我印象深刻的,也是其他电影所不太出现的,也是本片最女性主义的一点,就是,她从不配合男性的付出,拒绝被选择、拒绝被感动,彻底拒绝“我不来爱你你还能找到更好的么?”的隐性PUA。而男性,以邓肯这种privilege傍身的人为代表,仗着金钱带来的权力,容易被不能掌控或尚未掌控的女性所吸引,却努力把女性变成令他们厌倦的人然后抛弃。追求不能掌控的对手——他们爱的是自己使用权力的感觉!

  而贝拉,从进入叛逆期(砸盘子)开始,就再也没有失去过对自己的主权。即便在妓院中。

  贝拉唯一的执着,就是她总是坚信人可以变得或被改造得更好。这也印和着她后来皈依“社会主义”。但她差点在那个将军家里被改造——用阴蒂切除术来彻底剥夺贝拉的性主权。其实,抛去剧情结尾被戏剧性安排,一种更大概率的演化是她将最终为自己的乐观承担追悔莫及的代价。那笔支援穷人的巨款的下落也是个问题。是否被两个服务生中饱私囊?抑或在试图分配给穷人的过程中被截胡?抑或虽然到了穷人手里但引发穷人之间的矛盾冲突?如果要避免,又由谁去执行这些复杂的操作?现实世界从来都不是用撒糖能解决的,近东工程救济处的腐败就是最近的例子。人类从不乏善心善举,但世界并没有因此更美好是因为光有善心善举是远远不够的。当然,对一个涉世未深的青春期青年来说,这么做也合情合理。

  但编导并非用贝拉来表达自己的一厢情愿,那个黑人男孩的出现,他如同是贝拉分化出来的另一面。黑对白、男对女、被老贵妇包养对被老男人包养……但他代表的是贝拉乐观积极和左派幼稚病的反面——意味深远的、谨言慎行的、绝望归隐的。他透着阅尽沧桑之后的“不指望”。但又并非完全麻木无为,因为他把贝拉带到真实面前的行为本身就充满建设性和冒险性。所以,当看到这两个人头贴着头的镜头的时候,我觉得TA俩的总和,才是一个更真实和更立体的个体的头脑——在悲观中寻找乐观、在绝望中寻常希望、在审慎中坚定行动。

  贝拉看到邓肯从绅士变成野兽,在甲板上发飙,这是她的无忧无虑生活的幻灭的开始,她看到了权力(邓肯)背后的丑陋不堪,也标识着她从青年迈入成年的开始。

  当贝拉在妓院开始真实的时候,贝拉的成长又进了一步,她更多了一些成熟,更能理解邓肯的好,但她的勇敢却丝毫未减。当邓肯仅仅因为失财就崩溃和自暴自弃像个小孩的时候,贝拉反而不惧生活的艰辛和未知,也毫无割席邓肯的患得患失。所以男性和女性到底谁更勇敢谁更坚强谁更果决谁更有担当?——这无疑是女性主义给父权社会的又一记有力补刀。privilege带给人的,有时候反而是更多的脆弱无能。真是“权力使人愚蠢”“傲慢使人幼稚”。

  但所有这一切,远远超出了上帝的预想,她愈是如此,则愈爱她。因为所发生的,意味着,她愈像人。他确实创造了一个完整的人,这个从小听着他的故事、被他鼓励赞美着的“弗兰肯斯坦”,远比自然的人还完善。

  这也是我看到的首部AI大规模参与布景合成的影片。我有点担心将来会不会因为过于泛滥而对“瑰丽”厌倦反胃?原味的清新口感也是很可人的呢。

  不过呢,这部影片最科幻的恐怕还不是换脑手术和紫罗兰色的天空,而是,贝拉毕竟还是自带privilege和自带幸运的,因为她的生活背景是这个星球上少数人才能拥有的宽容社会。但凡她在星球的另一个角落,当她开始摔盘子的时候,招来的只会是暴力管教;当她想要离家出走的时候,招来的只会是铁链;当她想要表达的时候,可能被割舌拔牙;而当她拒绝被选择被感动的时候,招来的可能是暴风骤雨般的PUA乃至拳脚相向……

  而那个平行宇宙,远比埋葬死婴可怕,而且从来没有变过。

  这部片子的风格,是非常概念化的,很像《西部世界》,我不认为这是个问题,也许NT们都更容易耐受概念化表达。所谓“故弄玄虚”,在NT们眼中,是那些脱离现实没有逻辑的表现,而不是因为抽象太多就一定成故弄玄虚。有人指责本片“故弄玄虚”在我看来应该是没有完全get到全部的深意。相比之下,《芭比》是用一个更表观化的两性对比和对抗的方式来表现女性主义议题。退一步讲,似乎《可怜的东西》也没高举女性主义旗帜呀?它确实有女性主义表达,但它本质上是一个“人类观察者”视角,而非性别革命者视角。导演也只是热衷抽象风格影片,而非热衷女性主义影片。因此,它的女性主义部分,就整个女性主义运动来说,是不完整的。也许有人会觉得这是男性心中觉得女性主义应该怎样……我从更乐观的角度看,我认为这也是女性主义运动在人类社会沉淀的好效果——连男性都不知不觉会想到女性可以这样可以不那样。如果男性的意识到位了,更多想要人类社会更美好的人会更容易去面对跨性别议题去协调行动——比如暴力、比如不公正之类。

  而为人类讲一个故事,难道不比为女性讲一个故事,来得有意义么?

  至于,觉得女演员被性剥削,我觉得这隐隐透着一股厌女。艾玛·斯通是好莱坞的老前辈,声望和资历都在导演之上,何况这是演员工会、平权运动,已经普及多年的欧美电影行业,如果说有个20岁年轻演员被精神操控非自愿出演这种电影我还能信,说艾玛·斯通被性剥削这是在以“为你好”的名义侮辱艾玛·斯通的智商。这话语本身就很父权,潜台词是女性的性资源女性自己的头脑是驾驭不了的,只有被男性雪藏或被男性利用两条路。难怪觉得女演员“被性剥削”这种声音只有在父权胜行的社会环境下才那么响亮。可这本身不就是贝拉想要挑战和颠覆的么?所以,持这种看法的人显然不但没看懂电影,也没法看懂电影。所以,一部在欧美被提名多项奖项的电影在中国只有7点几呵。

  里面一句台词“我把自己变成生产工具”——难道非性行业就更高贵么?前提是,妓院没有人身控制,没有通过信息不对称进行剥削。但这是30抽10的明码标价的来去自由的妓院,这生意,可能缺斤短两的菜市场都不见得比它光明呢。

  实际上,这么多年观影下来,我觉得欧美电影业总体上已经不是30年前或者50年前对性讳莫如深的感觉,那之前,有全裸镜头的电影,可不,要被炒作一番,或者非常小众,也许其中就刻意利用男凝来助力宣发,后来,在赤裸状态下心平气和讲故事的电影越来越多,既然不再少见,受众群体中为看裸体而来的人也就少了,真正想看电影的人就多了。但另一头,在性封锁的环境下,未删减版成为饥渴的眼睛永远趋之若鹜的对象。

  是啊,“我这边性必须被管制,你那边都快按需供应了,让我这边怎么做?”所以,替别人操心性剥削的事情,不如想想什么时候这里能够性资源主权归个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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